那他呢?
突然用手摸了摸自己心口。脑中浮现出玉贞的一颦一笑,但心的跳动仍是那样整齐,不见丝毫紊乱,也不见颖儿曾描述的乍见展昭时雷鼓齐鸣般的撼动。
难道……他对玉贞的那种喜欢并不算是爱?
玉贞是个十分贴心的女人,才情又佳,和她在一起会觉得快乐没有负担。
只是这并不是爱,是吗?他对玉贞,有温情,没有热情,有心情,没有激情。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执意要纳玉贞为妃似乎只是对母后事事管制而产生的一种想小小忤逆一下的冲动。
那么,他到底爱的是谁?
还是说,到现在那个值得他倾尽所有相爱相守的人还不曾出现?
他究竟还要等到几时才能一尝那甜中苦、涩中甘?才能一窥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而那个值得他爱的人又到底会是个什么模样呢?
视线逗留在那卷画轴之上良久良久,只是他并非在看,而是神游太虚天南地北。直到身后有人轻轻唤他一声。
“不要吵。没看到朕在看画吗?一边呆着去。”
训斥被忽然领悟过来对声音的熟悉感截断。赵祯倏地旋过身子,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是你……怎么是你?”
眼前的红衣人嘴角总吟着笑,让人感到孜孜不倦。站在背风处,官服下摆与那两垂红色帽带登相晖映,上下起舞。红衣人单膝跪下,“四品带刀护卫展昭见驾,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展昭身形一矮才让赵祯感到风迎面迫来的寒意。
难怪他适才竟感觉不到丝毫凛冽。真是个体贴的人。赵祯心想。
“快快起来。”上前掺起展昭,心中的喜悦与惊诧自是少不了,“你怎么进宫了?朕不是准了你的假,让你多休养几天?难道是下边的奴才没听明白,又给你排了值?朕这就去说他们去。”
展昭作揖拦住赵祯,道:“不关他们的事。是微臣自己要求的。”
“什么?”赵祯满脸费解。
“陛下体恤下臣,臣感激涕零。但只为成全展昭一时之逸,若惹陛下有个一万,臣万死难赎己罪。”
“你又跟朕咬文嚼字了是不是?朕就说……。”
“陛下……。”展昭双目透亮,是信任,是感动,是毅然,“臣懂。臣不糊涂,陛下想些什么臣全明白。陛下对臣的心意臣也完全拜领。既然陛下可以为臣甘冒风险,臣自当可以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所以臣来了,为了不想让自己有后悔的机会。”
赵祯只觉喉口一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用力拍了拍展昭肩膀,让千言万语随掌臂间每一次拍击可以渗透到对方心中。
“展护卫会叫朕,想必是有事吧?”
赵祯很了解,如果不是有紧要的事,展昭绝不会在他看书画的时候打扰。
“回陛下的话,其实是太后急着要找陛下。薛公公说似乎是看到陛下没有和玉妃娘娘在一起,担心陛下安危。而微臣又正好撞上薛公公,所以就让薛公公到太后那里拖一下,展昭则来此处找陛下。”
“你怎么知道朕在此处?朕可是特意把薛良那跟屁虫给谴开了呢。”
“这个……。”展昭顿了顿,眼神向上一瞟,道:“臣的眼力比较好,跳到房顶往下一望就找到了。”
赵祯摸摸下巴,打量自己:“朕有那么明显好认吗?那岂不真成箭靶了?”哀叹了叹,又道,“看来这与众不同有时也挺害人的。皇帝果然不是人做的。”
看见展昭跟着笑,赵祯遂道:“走吧。到太后那里去。”
“臣,遵旨。”
所谓的御宴,令展昭着实吃一惊。今次竟是设在御花园中,看来是为了能享受即时烤好的野味的鲜美,因而宴心堆起的那一栏篝火异常显眼。而平日极度怕冷的太后刘娥,三五杯酒下肚,寒意驱,端庄的脸上此时满布热潮。
看到皇儿到来,她比任何一个妃子更早起身,关怀之色毕露。赵祯按礼法先向太后行礼,随后接受众妃嫔的礼数。
“陛下,你这是上哪去了?叫哀家好找。”太后神情肃穆,话中含责,“你不是说去看看玉妃的病好了没有吗?怎么玉妃来了,你的影子倒不见了?”
“这……。”赵祯尴尬地睇了眼展昭。
展昭会意,忙跪下参拜:“臣展昭叩见太后。回禀太后,陛下本是要去看玉妃娘娘的,后来见南园冬梅一片大好,就逗留了些时间。”
太后懒洋洋地坐下,从容浅笑,却笑无笑意,“原来是展护卫啊,你可算是回来了。哀家还以为你嫌朝廷的俸禄吃不饱,想辞官回乡呢。”
展昭面色一僵,什么话都说不下去了。
赵颖想出声,被太后一瞪,吓得立刻噤声不言。场面一时十分尴尬。
最后还是赵祯干咳着赔笑,才打破僵局:“是儿皇的错。母后不要动气,也别迁怒展护卫了。”
“哀家有迁怒于他?哀家可是什么都没说。就算哀家说了什么,展护卫自也不必放在心上。”
展昭道:“展昭不敢。”
太后正了正色,不再语带尖锐:“展护卫,哀家敬你是个人才,才多言几句。朝廷有朝廷的礼教法度,你既然入了朝廷就要懂朝廷的规矩,哀家适才和陛下说话,你c-h-a嘴帮腔本就不该。你以为那样是帮陛下?你错了。文过饰非对陛下没有好处,陛下是万民表率,就该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一言一行都要行的端、坐的正,有什么怕人知道的?若是真因你一言庇之出了什么差池,展护卫你又能担得起多少?”
展昭赵祯心中不由暗叹太后高明。明里太后是在训斥展昭,暗里却在教子,如此桃代李僵既表了太后威仪,又不损帝皇颜面,不愧是政中高手。
“还有,哀家知道你为朝廷竭尽心力,本不想多说你什么。但哀家要你知道,不是尽心尽力地办事就是好臣子。做一个好臣子最重要的是懂得如何为上头的分担解难,为下头排忧脱困。你渺无音讯大半年,哀家相信总有你的道理,不过每次看到陛下为你担忧,包大人为你愁眉不展,哀家这心里也总觉得酸酸的。他们甚至还布了什么悬赏寻人的公文下去,你自己瞻前顾后想想,是不是荒唐了些?”
展昭伏首更低。太后言话中肯,的确令展昭心中生愧:“臣谨遵太后教诲,臣日后定会注意。”
“好了好了,知道了就起来吧。哀家也不是教训你。再说,哀家若再多说你两句,只怕有人真要跟我急了。”说完瞥了赵颖一眼,逗弄地一笑。
赵颖急得直想发嗔,不意间与展昭目光一触,立时羞得满脸通红低下头去。
太后向赵祯招手道:“哀家叫御厨把上次陛下赞不绝口的烤鹿r_ou_给备下了,就等陛下来。陛下还不回座?”
“那个,刚才朕其实……。”
“哀家只要陛下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并不是要干预陛下的生活。玉妃的事,哀家不是也没干预成嘛!”太后的视线由玉妃难堪的脸移到赵祯手中画轴,又斜到公主赵颖身上,她耐声道,“字画这种东西宜情养x_ing不错,但若为了这些废寝忘食、枉故正事可就大大不该了。呵,不过陛下都已经是亲政的英明君主了,自不会犯这种愚蠢的过失,大家说是吗?”
四周一片附声:“太后说的极是。”
赵祯心中哭笑不得,但太后言辞犀利又让他无可应对,于是丢了个眼色给展昭,乖乖步上台阶,决定少开口为妙。
刚回座,太后就在案底一把握住了赵祯的手,温暖的掌心细细地搓着他满手冰凉。
“都已经做陛下的人了,却不知道照顾自己,这么冷的天也不加件披风,万一龙体有恙那可如何是好?如果下次再这样,哀家就罚你身边的人,让陛下也明白明白心疼是个什么滋味。”
太后表面完全如常,但她的声音却放的极其轻柔,隐在遂起的歌舞声中不露一丝痕迹。使赵祯心中大动,紧紧抓住太后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相隔数米,仍将这一字一句都听进耳中的展昭心头也泛起暖意。头脑中突然显现出一个清晰的身影——那是老家的母亲在世时每一次在路口迎接他归家的身影。
母亲的手,母亲的眼,母亲的怀抱,母亲的温暖。曾经拥有的没有领会其中深意,失去后再回首,只留追忆。
母亲,月华,他都没能好好珍惜。
太后说的不错,他不能再让那些关心他的人揪心了。他要珍惜现在。
曼妙舞姿在冬日厚重宫服下也失了翩翩风采,让人看得反而愈发困乏。太后要听灵道人讲道所以早早走了,留下一班年轻嫔妃,多半一脸倦容,委靡不正。
赵祯挥手遣退舞娘,满脸意兴索然。公主赵颖观大家都如此乏味,眼珠在众人身上溜了一圈,最后定在展昭身上。她突然咯咯一笑,附到赵祯耳边耳语了几句,年轻的皇帝立时笑颜逐开,高声叫:“展护卫。”
“臣在。”
“你离京大半年,朕都不知你的功夫是否搁下了。反正眼下寂寥无趣,不如你来耍一套剑法为大家助助兴,可好?”
提议刚出,果然令不少人振奋了精神。尤其德仪公主,眼睛睁得大大的,笑比花娇。
展昭面色一滞,心不甘情不愿地:“若这是陛下的圣旨的话,臣只得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