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向宴心篝火扫去一眼,随后视线飘向玉妃之席位。他信步上前,躬身行礼,道:“请娘娘赐赏。”
玉妃不明所以,见展昭用眼神指向她案前的转龙壶,遂会意,笑道:“本宫赐展护卫御酒一壶。”说罢起身端起转龙壶递去。
展昭双手拜领,“多谢娘娘。”
取毕,突地将转龙壶抛空而掷,掌心同时激出一道内力,将空中玉壶击得粉碎。除陛下与一干侍卫外,众嫔妃、公主俱花容失色,个个生怕那玉壶的碎片会飞向自己,她们哪里想到展昭跃起的身形比那飞溅碎片还快。
左袖一舞,所有碎片竟都被展昭兜在袖中,而壶中的酒水就如同那活了的神龙水,缠绕上展昭不停蛇摆的右掌。见众人看傻了眼,展昭一笑,右掌这才发力,掌上水呼啸而走,直扑篝火熊熊。
众人看得清楚,明明刚脱展昭掌握时仅一线酒水,但扑到半空,水已膨开,化雾,劈头盖脑地覆上篝中烈火。此时展昭左袖又动,碎片同时打出,竟不约而同打上底座支架而撑的薪木。薪木应声而散,纷纷倒向篝心。随即酒雾便将所有“掩埋”了。
待一切烟消云散,篝中已没了火,火星还想肆蹿,但薪柴上留有微润难以如愿。
赵颖看得目瞪口呆,惊叹:“好厉害。好厉害的掌力。”
赵祯却是一笑,摇着头道:“错。是好厉害的头脑。”
看皇妹不解地看着自己,他才解释:“其实展护卫光凭那一壶酒是没有可能灭去一篝火的。但展护卫却巧妙利用了薪柴支架的造型,将底座打散,这样那些柴都会向里倒,也就自然而然扑去了大半火势。这就跟平时救火时用东西拍打的道理是一样的。”
经一解释,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赵祯向展昭看去,发觉展昭正也望着自己,眼中毫不隐晦的赞赏令他脉中血液膨胀沸腾,一种相知相契的意气相投在体内冲撞着。
一眼后,展昭没说任何话,而是甩开剑鞘,飞身起武。
人,是活的人。展昭的剑也似活的。他的剑可以是夺命无常,也可以写意东西。
剑是杀戮的利器,但剑却赋予了展昭生存的意义。
快剑,快意恩仇;慢剑,品酌百态;厉剑,碎金断玉;心剑,一生所求。
武武武。
舞舞舞。
武是力度的舞,每一纵跃,每一腾挪,每一翻旋,都夺人心魄。这种舞,舞的是生命,仿佛每一寸神经都被牵引。所以它牵引的也是生命,命之所归,命之所存,都在那舞中剑,剑中武。
赵颖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呼吸,她捧住心口,双颊早已嫣红。她朝她的皇帝哥哥看去,赵祯不仅看得聚精会神,连手竟也不闲着。看着,琢磨着,比画着。不过他揣摩的并不是展昭此时施展的武功,而是画,他的手此时正呈捏笔的姿势。
一旁的太监薛良看赵祯这模样也好久了,走上几步,问:“陛下想要画画么?”
赵祯眼不斜视仍紧紧盯着展昭:“是啊,可惜现在没有纸笔。”
“有。奴才早给万岁爷备下了。”薛良挥手叫人把桌上珍馐撤了,然后送上八尺白宣铺好,用玉麒麟镇纸,然后从笔架上取下紫云中豪在歙砚中舔了舔,饱蘸后,才双手递到赵祯手里。
赵颖看得兴趣也来了,大叫:“我来给皇兄研墨。”
赵祯一笔在握,仍盯着展昭凝思,并不急着下笔。当真正落下第一笔后,他却不再看上展昭半眼。因为,已不需要。
像在脑中,画在心中。
赵祯下笔极快。那是只有成竹在胸的人才有的胆识。快而不错,零而不乱,可谓妙笔生花。须臾间,展昭形态已跃然纸上。奇怪的是,赵祯画的非为展昭适才所做的任何一个动作,竟是右手执剑,左手画圈抱胸做出收招之式。画中的展昭脸微侧,唇角含笑,两只看向远方的眼睛之中似乎也饱含了微微的笑意。
赵颖在一旁看得心中欢喜。但却隐隐有一股酸意。不曾借鉴,竟是如此栩栩鲜活,可知,在她皇兄眼中,展昭早就成了一个不可或缺的人。而对展昭来言,皇兄也是个不可或缺的人。他们之间的依赖,便是让她发酸的由来。
展昭早在半途就已献艺完,见万岁正在作画也不便打扰,悄悄退了下去,当然他自是不会知道此刻画的人正是他。等画完最后一笔,赵祯让薛良拭了拭额头,嘘出一口气。赵颖这才敢撒娇的依上赵祯,“皇兄,这幅画送给我,好不好?我拿我的那幅跟你换,好不好?”
赵祯一怔,心中很本能地想拒绝。这幅可是他难得一作的好画,实在有些不舍得轻易送人。但赵颖在一旁缠得厉害,最后苦笑了笑,答应了。赵颖只差没乐飞上天。
提笔,赵祯想了想,于是在右下脚落款“德仪绘于天圣癸亥年腊月廿五”。
第7章 (七) 除夕
果如展昭所料,太后一个高兴,真留了不少戏班下来,好增年关的热闹气氛。展昭不敢丝毫怠慢,随侍赵祯左右,近乎如影随形。弄得与他频频换班的一些近身侍卫取笑他是“良心发现”,更严重的还有说是“事主献媚”的。展昭当然知道这些家伙有口无心、全无恶意,于是权当笑话,一哂置之。
御封的护卫大抵有二三十人,但在赵祯眼中展昭却是他最信任器重的一个。有展昭伴驾于旁,赵祯心情怎不大好?他本就是爱极热闹的人,不用再满怀戒备推三阻四,哪一场热闹少得了他?倒是累得展昭少不了要忍受一些王公大臣的掌上明珠围在身边莺莺燕燕,身疲,心更疲。
其中最难应对的还要数那德仪公主赵颖。她天真烂漫,娇美可人,在展昭心中就像是妹妹一般惹他疼惜。明知她落花有意,明知自己流水无情,每每开口却总不忍伤害于她。也或许,因赵颖那明媚的笑容里总透着几分月华的影子吧。
不能伤害,展昭也只有尽力躲开。躲得一时是一时。
这不够磊落的行事态度常让他不由想起他和白玉堂之间,每一次想都觉得头角发疼。
“情”之一字,实在恼人恼心。
这两日被赵颖迫得尤紧,好几次感觉那公主千岁要把心里话给掏了底,幸而都被旁个人打扰岔开去。即使如此,展昭一颗心仍被弄得一惊一乍,终日七上八下心魂难定。于是在安排了最信任的人在赵祯身边,盘算着自己可以缓口气,展昭便借口回开封府过年夜。
开始赵祯自然不允,但他毕竟是了解展昭心思的,面上挽留几番,赐了些开封府各人喜欢的玩意儿,就让展昭出了皇城。
开封府众人见着展昭回府过除夕,个个喜笑颜开。王朝更忙不迭找厨子加菜——加的当然都是展昭最爱吃的江南小菜。
寒暄几句,展昭环视一圈,独独不见白玉堂,便问:“白兄呢?”
“一大早又出去了。”张龙说。
展昭直觉那个“又”字颇有文章,视线遂投向公孙策:“公孙先生,怎么回事?”
公孙策咳了咳道:“白少侠不知怎么了,自从那晚和展护卫从礬楼回来,之后就早出晚归,回来时都醉得不醒人世。我看再这样下去,就连我的醒酒药都要不管用了。”
展昭蹙眉低思,莫名所以。
包拯道:“展护卫,你和白少侠之间莫非出了什么事?”
本是寻常一问,却在展昭心中“咯噔”了下。紧咬的牙关半天蹦不出一个字来。
幸好此时赵虎c-h-a嘴道:“不会啊。我看展大哥和白少侠那日回来有说有笑,好不开怀。八成是他自家出了什么事啦。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多傲多倔的一个人,除了展大哥,他哪肯把自己的心事说给别人听?憋在心里自然不会好受。”
马汉道:“虎子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前几日白少侠的确有接到陷空岛的家书。”
众人听了,纷纷附议这个推测的可信度。包拯却拍了拍展昭肩膀,柔声道:“我们开封府欠白少侠的实在太多。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有空多关心关心他。”
展昭颔首。心下了然,即使包拯不如此交代,他也不会放着白玉堂不管的。
突然抬眼看看已经暗下的天色,展昭道:“属下这就把他找回来。”
“不用啦。”去加菜的王朝慢慢走来,“景阳楼的白掌柜把人给送回来了。”说着,拇指捅了捅身后。
果然,白玉堂被两个跑堂打扮的青年架着,一路走得蹒跚,嘴里还不时嚷着:“老子还没喝够,拿酒来!拿来!”
陪在一旁的白掌柜不停擦额头,想必将白玉堂弄回来定是费了他好一番力气,冷汗热汗流了不少。展昭见状,遽然上前,脸上堆满赔罪的笑容,拱手道:“有劳白掌柜了。白兄的帐算我的,麻烦掌柜到开封府的帐房去领吧!”
白掌柜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小的怎么敢要展大人的钱?白五爷是景阳楼的老主顾了,定期自会将帐给结了。其实就算不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钱绝不是问题。不过……小老儿有句话想和展大人说,就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妨事。掌柜的旦说无妨。”
“小老儿和五爷是本家,也算看着五爷从小长大的,这几日爷天天喝得烂醉,长久下去真担心他的身子怎么受得了。五爷每回喝醉了,小老儿总会听他时不时叨念着展大人,所以想请展大人帮忙劝劝。还有,若有什么不痛快,展大人大人大量,就让着五爷一些吧。”
听白掌柜说完,展昭来不及应什么,就见白玉堂突然挣开架住他的跑堂,冲白掌柜横眉怒目道:“要你多嘴来着!五爷我心情不好,关那只死猫什么事?他现在在宫里当他的忠臣。你们少在那里喳喳呼呼影响五爷我看好戏,呵,我还等着看那只猫儿怎么把自己给赔进去呢。伴君如伴虎,伴君如伴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