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得了吗?”韩孟非冷笑不绝。单手一扬,不知怎的,三处指缝莫名多出三枚飞云镖,镖身荧荧泛着y-in森的光泽,仿佛随时会将人置之死地。
以眼角瞥了眼赵祯,见其神情呆滞,展昭只以为是受了惊吓,毕竟这样的经历对赵祯来说是前所未有。他哪里知道赵祯之所以呆住,完全是韩孟非手中的飞云镖让他油然生出一种极不祥的念头。
一时难以求退,只有等待求援走一步算一步了。心下盘算定,展昭挺了挺脊梁,湛卢挡胸。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韩孟非,却对赵祯朗声道:“万岁,请暂且一旁休息,待臣独自解决了这些逆贼再交由万岁处置。”
韩孟非怒道:“单凭你一己之力,你以为有这个可能吗?你未免也太小瞧我等了。”
展昭不理,微侧了脸将声音压到最低:“待会儿不管发生任何状况陛下都不必c-h-a手。只要一有机会就请陛下速速离去。还有,请一定要保重自己。”
视线交汇处,是说不出的情谊。君臣之情也好,朋友之爱也罢,都有一种浓厚调配其中。
还是他了解他,刚才得手完全因着别人不防备,真要较量,他恐怕便不敌了。适才他被激怒差些做些不该做的事,所幸有他拦着。现在他又要冒险独挑众难,以求他万全……
赵祯只感心头一热,不知不觉伸出手拉住了欲去交战的展昭。
千言万语都不及那回眸一笑的宽慰具有说服力。展昭拍了拍赵祯的手像是要他放心,随后燕般掠出,投入了惊心动魄的交战。
被挣脱却本能向前探出的手仍留在空中,心头的火热却已被冰雪浇熄。
独战十二人,展昭虽然险象寰生却始终不落败绩。但是,又可以支持多久呢?
心头猛地一跳,梦的过往再次弥漫开来。清晰的画面如同一切都是真实存在。
梦中的景梦中的言语已经应验了十之七八,但梦还未走到最后。
最后会是什么?真实的结果会是什么?莫非真如……
不会!展昭是强者,他一定不会败。
思维的跳动远不比眼见的现实来得快,当见到展昭肩头中了一掌,赵祯震惊地头脑一片浑噩……
这个人总在最危难的时候救助自己。
——展昭就地一滚避开兵器的砍杀,接着与人对了一掌。
但是为何自己却无法在他危难的时候为他做上任何事呢?
——梦中死神的笑容,一如此刻韩孟非脸上的残酷。
是自己无能为力,还是没有真正尽到心力?
——与展昭对掌之人突然抱住展昭,全然不顾那穿身而过的湛卢。
如果梦是真的,预兆了展昭的命运。他,该怎么做?命运难道不可逆……
“小心!——”
空中,荧的芒线破去夜的单调,留下一道即逝的与众不同。
展昭刚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却见另一道身影扑来。那人来得太快,连展昭都没能看清是谁。只感到一阵剧烈撞击在胸口。
展昭失去重心和来人一同跌到地上。
直到眼角瞥到那宽大的明黄衣袖,展昭才知道来者是谁。
“陛下?”坐起,推了推覆在身上的赵祯,不禁意地触摸,竟沾染一手鲜血。心下大骇,抱紧赵祯看向他后背,后心处深深c-h-a入一枚飞云镖。
“陛下,你……”展昭震惊地完全说不出话,只能死死盯着那在自己怀抱中剧烈喘息的人。
缓慢举起手,后背撕心裂肺的痛楚几乎让他快说不出话来。
从没有试过如此之痛,原来受伤就是这样滋味吗……
好痛……痛死了……如果早知道那么痛,或许他刚才就没有那个勇气扑过来了。
抬眼,展昭是如此清晰鲜活地在眼前动着。
幸好,这个痛仍是值得的,展昭他平安了,是吗?自己救了他,是吗?
“陛下!”展昭的声音听起来焦急又带有一丝哽咽。
梦中他错过了展昭的手,但是此刻展昭却握住了他的手。这让他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虽然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心中的喜悦从何而起:“……展护卫……你……你没事……朕就放心了……。”
笑容突地僵硬只因背脊突然像被鞭打似的狠狠一抽,赵祯感到眼前一片花白。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他耳边听到的是此起彼伏的“护驾”声与展昭一次又一次对他的叫喊。
第10章 (十) 思忆
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从不认为人会不惧怕死亡。之所以不惧怕,全因心中要守护的东西往往比死亡更值得执着。
他,可曾有过属于自己的执着?即使将生死付之一炬也要守侯的东西?
八岁被立太子,十二岁即位,人生早被一条无形的手决定了方向。
帝王!生来就要做帝王的他,小的时候被父皇反复叮咛,即位后当坐在高高的龙座上不安分地扭动着身子,母后便会在身后垂帘低斥。父皇的宠溺,母后的严苛,八皇叔的辅佐,柴郡主的疼爱,所有人用他们不同的爱将他围起来筑起来捧起来贡起来,就像皇城城墙般被造得禁锢高不可攀。有一阵他还以为一切就该如此,不曾考虑自由这东西是多么诱人。
那么,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是在什么时候呢?
啊,他怎会忘记。那是即位那日外国使节进贡送来的一只猫。
那只猫和他所见过的任何一只猫都不一样,毛极短,四肢修长,身子极灵活,忽上忽下忽停忽跑,完全地我行我素,从不会做些讨好主人的小把戏。但他就是爱煞了它,还特别封了“御猫”的称号给它。他还记得小小的自己时常会跟在御猫身后追逐它自由身影的情景。
那时他就常在想,人是否永远无法做到像猫那样灵活自由呢?
御猫无法回答他这样的问题的。因为它不是人,永远不会懂得人的极限和束缚。
这个问题直到后来见到展昭——那时还不到二十的少年——为他作了解答。当看着展昭一跃跳上耀武楼的刹那,他的心蓦然荡漾出一种难言而喻的羡慕。以至惊落手中茶盏,不自禁道出一句:“这哪里是人,分明是朕的御猫嘛。”
羡慕他那矫捷的身手——自己就算用尽一辈子都做不到他那样;羡慕他小小年纪便扬名立万——完全靠自己真本领,而非被无法摆脱的命运钦定;更羡慕他闯荡江湖的自由——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这样,就好了。
心底小小的秘密,成就不能说予任何人听的帝王的“贪婪”。
让自己看起来如同儿戏,他将“御猫”的名号硬扣在那个自由的少年的身上。想将他留下,从他那里学到所有他希望学到的东西。不过奇妙地,他觉得心的深处其实另有一股怪劲在s_ao动,竟然想看展昭强硬地拒绝自己。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明白,那一瞬间他渴求的与自由同列的东西原来是“叛逆”。
受够了别人的指手画脚,想要无拘无束投身天地。这就是他要的自由吧。
出人意料地,展昭没有很抗拒。相反,接受得很坦然。也是很久之后听展昭亲口诉说,才明白一切早在展昭预料之内。原来,从来不是他将他禁锢住,而是他主动跳进这张危机重重的网子。
为什么会这样呢?
自己拼命追求的自由,那个少年却要轻易放弃……
这天下的事有对有错,但是说到人与人之间的束缚,要不是你情我愿,又有谁勉强得了对方?——这是展昭一次喝醉酒对他说的。
什么真正的自由啊,我哪里不自由了?我自己要走的道路,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这才是自由啊!这么浅的道理都不懂,笨……笨蛋!——居、居然敢骂皇帝笨蛋……这家伙的酒品实在不怎的。
人怎么可能完全自由?如此一来,还需要国家、法度做什么?朝廷的大人们回家吃自己的好了,陛下你么……也可以滚蛋了,还有谁给你治理?人啊,还是需要有所束缚才好……哎哎哎,干吗表情那么严肃,想成羁绊不是更好?人和人之间的缘分,之间的情感,不正是这么来的吗。没有束缚的人,不就变成彻底的孤独?——着眼点真是与众不同,换个角度看问题吗?
所以,为了可以言正名顺地留在包大人身边有所助力,什么样的职位什么样的封号我都可以接受。因为很值得——喝得烂醉,说出的话才更真心,不是吗?
感觉……实在奇妙……
有的人受不了自己的苦难,选择从城的里边逃到城的外边。
有的人为解决他人的苦难,选择从城的外边进到城的里边。
问:进到城里的人便一定能解决他人苦难吗?
答:逃到城外的人又怎知城外没有苦难?
问:进到城里的人如果最后受不了城里的苦难,他将如何?
答: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不管结局如何,欣然接受岂不显真丈夫气度?
世界就是这么豁然开朗的。
自由对人来讲原来是这么个东西——这是他未能想象的。
过世的柴郡主曾告诉他:人的一生有时最重要的并非是靠自己的努力,而是取决于所遭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