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深吸一口气,神色更痛。
自是知道此刻白玉堂眼中闪现的是怎样深情。对于白玉堂那抚上来的手,展昭本可躲避,然他却一咬牙硬是没躲。如果此刻只有这份不伦的感情可以让白玉堂拖得一时半刻,那么不管心中有多少不堪承受,他都要忍着受着。因为,他不能再失去,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
“那就劳烦玉堂继续为我想着念着。”覆上另一处手掌,将白玉堂的手背紧紧抓着,展昭的口吻象是许誓一般坚定不二。“你放心,我有办法救你。只要你不想过那鬼门关,展昭绝不让你死。”
视线在皑皑风雪下模糊一片,目光虽已混沌,却未遮掩心中痴缠。那一瞬间,白玉堂觉得自己是那样幸福。他,听见猫儿又叫他“玉堂”了。
从大闹东京后两人真心相交,他就不止一次要稍见年长的展昭唤他“玉堂”,但展昭屡屡改不过口,时间久了他才知道,这猫儿虽对人多是温和可亲,其实心中总有一层去不了的生分。之后无数次地接触,才渐渐明白他的多礼,展昭虽一身刚强,但在内心最最深处却有着一处无人可及的禁地。展昭很少将人放在那里,因为那里不堪一击,一旦进入终至失去,那份剜心的痛楚比起自身生死更难以承受。失月华之痛,他亲眼所见,哀展母之亡,却是他上年寻访失踪展昭踪迹,去得遇杰村展家听老仆展忠谈起,才略知一二。展忠言展母初丧,少主人不远万里赴丧归来,门口马儿跑死一匹,自个儿不待入门也是一口血呕了出来。之后,满七守孝,展昭不分昼夜呆守灵堂,几乎不吃不睡。说到哀恸处展忠忍不住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只颤抖着用了一句“哀毁骨立”带过,可其中滋味,白玉堂猜想的到。因此,再见面时不再执著称谓,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是进得展昭心的那处好,还是不进去的好。
此刻听展昭不自禁地唤他“玉堂”,恍惚间,总觉得明白了什么,可究竟是什么,他来不及想,已被无边黑暗吞噬了神智。
展昭连声呼唤,见白玉堂没有反应,知他再次昏迷。多少松了口气,此刻他宁愿白玉堂昏睡不醒,也比着与他应对的好,因为他实在不愿将那份精神定义为回光返照。心头稍定,转念想起了赵祯,四顾,竟不见其人身影。展昭大骇,以为出了什么事,将白玉堂靠到岩壁上正要起身,却见风雪交集下一个身影慢慢浮现出来。
“陛下!”展昭冲上前用半个身子遮住风雪,一边将赵祯拉到避风处。“这么大风雪,您去了哪里?”
赵祯好不容易喘口气,急着想说些什么,却被冻得说不出话来。
展昭见他前身多有积雪,双手冻得发红,知他定是在这风雪中摔了许多跤。于是用掌裹住他双手,催动内力一驱寒气。
赵祯缓过劲来,忙不迭向白玉堂瞥一眼,有些担心道:“他怎样?很严重?”
“臣不知那箭上抹的是什么毒。‘枉断肠’应该药x_ing已过,但白兄受了内伤,自行运功逼毒不甚可能,唯得臣一臂助力。然而……臣适才运功逼毒,却发觉白兄中的是损经耗脉的迅雷掌。若是硬为白兄逼毒,会助加速折损经脉,若是用寻常的法子治疗此掌力造成的内伤,又必定导致气血逆行,令毒更快侵入脏腑。”
赵祯一震:“那白玉堂岂不是没救了?”
“不,臣有法子救他。只是……,”抬眼这暴风暴雪,他为难道:“只是必须寻个安全清静的地方,才方便施救。”
赵祯闻言不由笑咧了嘴。“你早说啊,朕这就带你去。”不由分说地就催促展昭将白玉堂背起,接着率先冲入风雪之中。
狂风横卷,大雪袭身,视线都被肆虐成一片朦胧,只能处于睁眼瞎般摸行,不辨东西南北,正觉无力,手突然被人握住,展昭知是赵祯,也不挣脱,任由他牵引着逃离了这残酷的天与地。
待气息稍顺,才猛然意识到周身不再有风雪,环顾四周,发觉竟置身一处洞x_u_e内。展昭大感惊奇,看了看洞外,一片白茫,如同有白色瀑布遮狭,几乎迷乱了人的眼睛,想来是两处岩壁的夹缝加速了风雪。这处洞x_u_e若不是摸行至此,凭外头r_ou_眼相望,绝难发现。当真是再绝妙也没有的藏身之所。
“这里不错吧展护卫,本来朕见这里的山壁高耸不平,只是抱着侥幸的心思想寻寻看有没有洞x_u_e,没想到真叫朕摸着一个。你说巧不巧?”
展昭带着一丝欣慰笑了,心知这哪里是巧,即便这世上有再多巧合,若没那份探究的心思,什么都是白搭。见赵祯扶靠洞壁而立,笑得有些勉强,隐约觉得有哪些不稳妥。但不及多想,便感觉背上的白玉堂一阵抽搐,放了他下来,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打开,倒了一粒握在手中,接着转身,单膝跪下,将那瓷瓶恭敬递到赵祯面前。“这是董太医临行交付展昭保管的五灵华芝丹,剩下的这粒,请陛下藏好了,以备不时之需。而这一粒……。”展昭面露难色地望了望白玉堂。
赵祯不由也看向白玉堂,自是心领神会。要知,这五灵华芝丹有五个灵处,保心脉、养气血、安魂魄、调不治、救生死,太宗皇帝时得此妙方,后人每每炼制十余年最多不过得它十颗,可见调配极为困难,即便在宫中也是极难求得。想来董太医为了避开太后发现,能盗出两颗,已很是不易。
知展昭捏在手里的那颗是想喂白玉堂服下,赵祯自然大方应允了,但话一出口不知为何总觉得心头憋闷得慌。惟有的两颗药,展昭作了分配,他一颗,白玉堂一颗。他怎么不懂藏私为自己留下一颗?赵祯当然知道自己此刻在展昭心中与白玉堂一般分量。只是……如果哪天他不再是一国之主,是不是他还比不过那白玉堂?
赵祯拼命甩了甩头,明晓得自己这想法有多幼稚无稽,可偏偏每见展昭对白玉堂露出那焦急又重视的神情,就忍不住生出那么一点点羡慕与妒忌。
喂了丹药,展昭朝赵祯感激地点了下头,遂道:“陛下,臣现在要为白玉堂运功疗伤。短时间可能无法保护陛下,还请陛下多加小心。”
赵祯奇道:“你刚不是说白玉堂这样子,没法运功疗伤吗?”
展昭解释道:“本是如此。寻常的内力疗伤太过刚猛,以白兄眼下状况绝难承受。不过有五灵华芝丹保命,加上我少时正巧习得雪城派一套用来克迅雷掌的内力,若能施展,应无大碍。不过用这种内力疗伤颇费时耗力,需将内力平均分成十二份,每四个时辰共计三天给予运功治疗,方可见效。”
“三天?……”赵祯暗自沉吟,“那柴文益说白玉堂所中之毒也只有三天。你若需三天为其疗内伤,如何赶得急为他驱毒?”
“这个臣心中自有打算。只是委屈陛下这三天少不得得在这山洞之中受苦。”
“展护卫说的什么话。眼下命都未必能保,朕如何还去计较受不受苦?”
“是臣失言了。”
赵祯点头道:“你安心救治白玉堂,朕会留意四周动静。”
“多谢陛下。”
不再多言,展昭扶稳白玉堂,双掌贴上他背脊,催动内力开始小心地运功输送过去。
赵祯坐下休息了好一会儿,忽看洞外风雪,明显已经小了很多。原本的遮掩渐渐露出底来。赵祯寻思如果此刻追兵赶来,必将他们迫入绝境,心里想着,忍不住就向山洞内侧窥去。先前风雪遮光看不真切,眼下一望竟发觉这个山洞又狭又长,深不见底。突然就冒出一个念头来:如果这个山洞是通的,即便追兵来了,也可全身而退。
这么想着,身体便就那么动了起来。耐着脚上的酸麻疼痛,赵祯一步一蹒跚地往洞里摸去。越往里走,越是温暖。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赵祯倒不因此害怕,反是觉得那山洞越发逸出的臭味叫他更难忍。
赵祯喘着粗气,抹了下额头,发觉自己发了一头的汗。准备坐下歇一歇,还没停脚,猛地下头就是一拌。本以为这一跤跌下去,非磕得头破血流不可,谁料摔在一个软东西上。
实在有些庆幸自己的好运,赵祯勉强着爬起,然手上的触感却让他觉察到了不对劲。逐渐加深的呼吸声在耳畔响起,不过不是他的,也不应该是他所认识任何人的。
隐约间只泛起一个念头:逃!必须立刻逃!心里的声音催促着身体动作,就地一滚,手脚并用想往来路飞快逃去,哪知才爬了两步,腿脚一阵痉挛,使得身子动弹不得了。赵祯骇到极点,尤其当他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野兽咆哮就在身子上空响起,体温于是在那一瞬仿佛被什么给抽走一直降落到冰点。
死……定了……
心里这么认定了,谁知呼出口的却是一句:
“展护卫,救我!——”
第26章 (二十六)兽口脱险
山洞之内空气流向在变。
伸手不见五指,眼睛的作用恍惚只在捕捉对方的眼睛。那野兽双目圆瞪,漆黑之地尤显亮锃锃,如两盏糊着红纸的灯笼,照亮不了他处,倒将自身位置曝露一清二楚。(零:汗,熊的眼睛夜里看起来究竟素不素红的呢?某0真不知道,偶家璎绫这么说偶就这么写了。)
喷吐着浓重气息,沫子的腥臭味时不时扑面而来。奇的是,不同赵祯心念所惧急着扑上来撕咬,那野兽似乎谨慎,又或是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山洞内也看不真切。总之赵祯不动,它便也不妄动,连番咆哮不知作的是警告还是恫吓。
未尝有过如此境遇,赵祯只觉浑身僵硬,不得动弹。
不认为适才呼救能在这幽深的洞内传多远,比起野兽的吼叫,他的呼喊声轻得就好比秋蝉振翅,仅显垂死的苍白与无力。那脱口一呼,反将自己吓了一跳,根本还没意识到,身体已经本能地那么做了。回神的霎那,恍然大悟的是对那个总是护在前、伴在侧的展昭充溢的难言而喻近乎习惯的依赖,同时也想起,现在的他正在救治白玉堂,无以分身暇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