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后,柏冉都处于一种烦乱郁闷的状态。明明她一直是独一无二的,临淄侯连世孙都早早请立了,可现在突然来这么一下,就这么将一个血淋淋的现实戳到了面前。她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稳当,老头子已经在培养备胎了。这血淋淋的现实还是她自己太过敏锐发现的。
真的是…
柏冉重重的叹了口气。好烦,她是要好好活下去的,怎么可以有被取代的危险?!
正想的入神,突然又听到前方有人快步靠近。
连想要一个人静静都成奢侈了么?柏冉更暴躁了。她抬起头来,就看到谢氏素来淡定的面容上满是克制的惊慌,正放轻了脚步快速走来,她身旁跟着同样轻手轻脚的锦娘,身后一射之地外还聚了一群婢女,个个脸上都紧张而恐惧。
见她看过来,谢氏忙止住步子,凝住气,尽量放缓了语气,道:“你先别动,抓牢栏杆,等阿娘过来。”她扶着锦娘的手,声音又慢还带着点颤。
柏冉在看到谢氏那一刻就知道,她完蛋了。没形象的乱攀乱爬肯定会被阿娘打屁股的…
谢氏停了小会儿,见柏冉没应声,也没乱动,才慢慢走上前,到了亭子底下,她还不敢吓着柏冉,又见柏冉一声不吭的,不由就担忧唤了声:“阿冉。”
刚听仆役来报大郎爬到西北角那凉亭的栏杆上去了,她就吓坏了,急急忙忙的就赶了过来,亲眼见到的场景远比听到的可怕的多。那一人多高的细栏杆上,柏冉就那么一小团的坐在那,还不住的晃着腿,直让人觉得她一个不稳就要脑袋冲下地栽下来。谢氏不敢出声,怕惊到她,本想悄悄的绕到亭子里把她抱下来,却没想到她突然就抬起了头。
柏冉咽了咽口水,挤出一个据说十分天真可爱的笑来,伸出双臂,童趣非常地说:“阿娘抱。”还超前倾身。
谢氏魂都要给她吓没了,连声道:“别放手,别放手。”
柏冉便忙缩回手,抓了回去,缩的太急了,身体还不稳地晃了一下,又把谢氏惊得心头一阵乱跳。
看她果真抓住了,谢氏方道:“你,你别动,我就来抱你下来。”
柏冉点点头,要多乖有多乖,争取宽大处理。
谢氏低声吩咐锦娘在前面护着,自己绕到亭子里去。锦娘也吓得够呛,伸开双臂,在地下做接东西的姿势。
谢氏绕到柏冉的身后,慢慢的圈住她的小身子,确定无虞了,才小心的抱住她,把她拖了进来。柏冉扭过身就亲热的搂住谢氏的脖子,小嘴特别甜:“阿娘,你怎么来了?我好想你哟~”
谢氏正惊魂甫定,被她这么一说,又忍不住想笑,嘴唇翘起了一点点,便马上又耷拉下来做严肃状,把像树袋熊一样巴着自己不放柏冉掰下来,放到地面上,板着脸道:“你怎么就爬到那上面去了?”
柏冉心虚。怎么答,难道说因为发现自己很有可能被废弃,心里烦躁不堪,想坐得高一点儿吹吹风么?肯定不能说的啊。柏冉只能垂首不语,做忏悔状。
谢氏本想好好教育她一回,可见她这幅模样,总觉得这孩子心里有事藏着,此时不适合说教,便只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可再有下次了。”
柏冉听这言下之意是就这么放过她了,不禁惊讶,仰头呆呆的望着谢氏。这不像她阿娘的作风啊。谢氏看她这呆呆的模样,不免担忧,是不是这段时间课业太紧,把孩子逼傻了?
第10章 十
临淄侯原先的安排是将柏冉与那些亲戚家的孩子放一块儿上课,可以培养默契,也能看看柏冉到底比同龄小孩厉害多少。结果不到半旬,情况就完全不对了。这货学得太快,其他小孩,包括柏据那样大了好些的小孩都完全跟不上她的进度。
临淄侯一面欣喜不已,一面忙去聘更为博学的鸿儒来单独教柏冉。能者多劳,慧者多学,于是柏冉的课业压力相对于她的年纪来说就显得十分可观。
她如今晨起先背两篇诗文,接着写一千大字,再去射一百箭,早上就过去了,到下午,先习礼乐,再学琴艺,而后听先生解读诗文,偶尔还□□了算术,这时候的算术已很了不得了,是其中最为经典之作。还有律法、玄学也适当的提及,等明年就将系统的教授。
到先生这边下了学,有时还要被拎到临淄侯书房那扇云母屏风后,听听朝中局势如何,以当朝宰相为首的柏党目前发展如何,占了朝廷中哪些要位,州郡又有哪些是柏党做郡守、刺史。导致柏冉正式参政前的十余年里,柏党许多官员都觉得君侯书房中仿佛养了什么很了不得的小动物……
总而言之,柏冉过得很充实。充实到一般人都难以想象,这么个小东西竟然学得比大人还多。
因此,谢氏沉思,难道是真太累了么?柏冉见她的脸色越发深沉,不由又怕起来,不会是要攒着秋后算账吧,那她宁可现在就听一番教训了,反正阿娘舍不得狠罚她的。她忙抬手扯了扯谢氏袖角。谢氏回过神来,道:“今日且不必去先生那听课了,我会替你去告假,你好好儿的休息一日。
柏冉震惊,还没等她问为何,谢氏就亲善的牵起她的小手,和颜悦色的,一点都没有要责怪的意思。于是柏冉有了一种就此逃过一劫的窃喜,默默的把话咽了回去,乖乖跟着走了。
等回到院子里,谢氏便令阿茹来服侍柏冉好好儿去歇一觉,自己则命人去请柏原过来。
不过一会儿,柏原就到了。谢氏起身迎了一迎,二人相对跪坐后,谢氏亲自斟了茶。
柏原有些局促等咳了一声,他每见谢氏总觉得尴尬,谢氏却不,她为人风光霁月,该是如何便如何,总是礼数周至从不曾表露一丝怨怼,偏生她越是这般光明磊落的做派越让柏原更是汗颜。
“正巧我也有事寻你。”
谢氏便道:“郎君请讲。”
“是阿冉,她似乎有些不对。这两日总怏怏不乐的没精神。”
谢氏沉默了一会儿,将刚才柏冉爬到栏杆上的事说了一遍。二人相互一交流,才发现柏冉似乎是真的有什么心事。
“是我不好,没顾到她。”谢氏有些自责道。她平日十分忙,这偌大的府邸收益支出、仆从婢子,还有与外人情往来都要她操持,加上一月前,柏冉拜了先生,白天总在先生那里多,谢氏就顾她更少了。
柏原忙摆手:“岂能怨你?”阿谢对阿冉照料有多精心他是知道的,哪怕再忙,柏冉身上的衣料,每日吃食都是她亲自过目的,即便这一月柏冉总在先生那,阿谢该给的关怀半丝没少,一日三顿都是仆从送去的。
饶是这般无微不至的照料,她依旧觉得不够,若不是怕太过娇养,养出孩子纨绔蛮横的坏习气,她还能更为溺爱。到底是心有愧疚,不能能释怀啊。柏原长叹了口气:“你已够尽心了,不必自责。阿冉是个好孩子,从来都无需人操心的,想想她这两日见过什么,遇到过什么,就可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再寻机好生开解就是了。”
养个孩子不容易,他们这样的人家虽不致怕孩子饥了寒了,却依旧颇让人揪心,溺爱太过养出坏脾气来是一件,严厉太甚令孩子与父母不亲近又是一件,她心思太重怕她想多了伤身,若是想的少了,又恐她太过单纯不知人心鬼蜮,今后被人骗。
真是操不完的心。
谢氏点点头:“过一会儿就将阿冉书僮叫进来问问。”
“这个你来,你知道怎么问的仔细。闵先生那,我也去问问,还有阿爹是不是与阿冉说了什么,也得知道。”柏原分摊开来。谢氏想了想,以商量的语气道:“我想着,阿冉平日课业是否太重了?”
柏原一想,还真有,小孩正是贪玩呢,就这么拘着学这学那,说不定就是被压抑的:“这是一件,只是阿爹对阿冉期望甚高。”柏原歉然道:“我与他老人家提一提,总不能老这样。”
谢氏见此就放心了,柏原做事从来都极有分寸,正想说有劳郎君,就听门边儿传来阿茹无奈都声音:“大郎,偷听不好。”
谢氏与柏原对视一眼,柏原先站起身,走过去,对着那门边严肃道:“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哪个教你这样的?”
话音一落,门外就磨磨蹭蹭的显出柏冉的身形来,她先弯身给父母亲见礼,然后支支吾吾的低声道:“我就过来看看。”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知道临淄侯在观察她,在确认她是否合格,是否需要换一个人来顶替她时,她只是觉得很心塞,很郁闷,很有危机感,却半点都生不出怨怼、愤恨之心。因为不管未来如何,他们从过去到现在对她都不曾有一丝错待。
“你来看什么?不是让你好好歇息一日么?”谢氏也走过来,严肃的盯着她道。偷听可不是个好习惯,不磊落更不正道。
柏冉欲哭无泪,她原本儿扒在门儿上,预备听一点要紧的走赶紧溜掉,神不知鬼不觉。谁知父母亲说的内容对此时备受心灵创伤的她来说太过温馨,她一时忘了注意周围,连阿茹什么时候到她身后的都不知道。
又被她娘抓住了,一天被抓住两次,怎么争取宽大处理啊?柏冉迈动小短腿,跑上前,要往谢氏身上跳。谢氏下意识的就接住她。然后柏冉就用力蹭了蹭,亲亲热热的说:“我想阿娘了~”
谢氏差点绷不住:“巧言令色。不是才见过么?”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片刻不见,思之若狂!”柏冉出口成章,脸皮非常厚。
柏原惨不忍睹的捂脸:这么油嘴滑舌,这货怎么一点也不像我,我多忠厚老实……
再看谢氏,谢氏已经不知如何反应了:这样的话是从哪里学来的?在她没有太关注女儿的一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介于柏冉有个神童的名声,说出这样的话并不使人太惊奇,只是小小年纪就会这个真的不太好。
有个神童做女儿有好也有坏,好在省心,且倍有面子,坏在有时你根本就猜不到这货在想什么非人类的事情。
柏冉说完发现没人捧场,很担心要被打屁股,偷偷地去看她娘的表情,结果对上了十分严肃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