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非秘事,众人皆有耳闻,不知柏冉此时说起是为何?
柏冉眼中显出一丝怜悯来,仿佛真的很忧伤:“我昨日知晓,那店主,已故去了。”
卧槽,好凶残!说到此处还有什么不懂的呢?金吾卫给人借势夺一二店肆不算什么,金吾卫关押些许平民亦可含糊过去,但这些串起来,而那店主已在狱中被逼死便大有可为了!更妙的是,那店主是良民而非奴籍,逼死良民是要论罪的!
此时将执金吾搞下来能是为什么?摆明了要他给还未到京的柏义辅腾位置。
这些,还不是重点,重点是柏冉为侯府世孙,相门嫡孙,怎会知道此事?强占店肆,不过街头巷尾百姓议论罢了,世家子有几个会去关注?可她不但知道的清清楚楚,还能适时利用起来,可见包藏祸心多久了。
众人赞叹过后,便是一阵羡慕,执金吾比龙城将军低一阶,但含金量高的却不是一星半点。柏义辅前程丝毫未受坎坷不说,实打实的得了实惠。
不止,这还是结结实实的抽了赵王的颜面!你弄下来的人,我与他更好的,且还拉你的人做垫背——执金吾亦是连党。
堂上诸人回过神来,俱都咂咂嘴,默默得出一个结论,世孙,非常人。再默默得出第二个结论,跟着世孙有肉吃。
其他不说,柏冉言行清晰可观,她与临淄侯一样,不会让门人吃亏。
“大善!”从十岁小儿口中听到这有些阴险的筹划,众人免不了惊讶,惊讶过后,李绥最先抚掌赞道。
众人纷纷出言相和。
临淄侯叹了口气,那脸上的怜悯痛心与柏冉如出一辙:“国有此士,以权谋私,罔顾良民性命,实叫人痛心。百官各司其职,各尽其心,各守其位,陛下方可无忧,今有此等事,吾辈岂可袖手?”
计已出,还需布置御史弹劾,廷尉求证,有诸多步骤要走。
这许多件事,也够忙活许久了。但有利可图,又初见世孙谋略担当与眼光,前途多了层保障,诸人俱都心情大好,纷纷告退。
第16章 十六
诸人一走,柏冉就偏了偏身子,歪坐着,议事许久,她腿都坐麻了,歇一歇。临淄侯对她十分不标准的坐姿丝毫不以为怪,问道:“你看赵王为何针对?”
柏冉想了想,道:“恐是小人作祟。”赵王若是这般鲁莽无脑,也不用谢回等人愁白头了。
临淄侯扶额,他原本想以此为典型,来讲解一二,结果她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随着柏冉越来越大,临淄侯许久没在她身上找到过存在感了:“言语勿要太深刻。”
柏冉抿了抿唇笑,称诺。而后又一躬身,道:“孙儿欲出府一趟,外饭前回来。”作为未成年,出门是要招呼大人知道的。
临淄侯摆摆手。
柏冉便高高兴兴的出去了。
走到院子里,扬声令人备马,她要出去。
这几日天气愈发热起来,谢氏胃口不大好,柏冉留意着,那日陈羡之送她的酱菜让谢氏多下了几口饭,便想着今日再去讨点。这年头,各家有各家的私房菜,菜谱是私藏,外人想吃,只能去蹭。这酱菜就是陈氏私房菜,其他人家做不出来。
“大郎。”家令亲自牵了马来,想要扶她一把。柏冉挥挥手,自己踏上马镫,轻松翻上马,然后带着一大群护卫浩浩荡荡的去找小伙伴了。
这边即便人被削了也不着慌,一面安排人参劾那生事的御史诬告,一面还出手反击,抢地盘。
安排得有条不稳。柏冉还跑去小伙伴家抢了一坛子酱菜回来孝敬她娘。美中不足便是半道儿被夏氏发现,揉了一回小脸做了代价。
另一头赵王简直焦躁欲狂,大声斥骂:“那御史究竟意欲何为?不经我便动了柏氏,置我于何地!”他有动作也不会冲着柏氏这块硬骨头去,那御史根本没经过赵王的同意私自上本!
赵国国相苏仲明也颇觉头疼,底下人急于立功不听指挥了,闯出祸来,确实要主子代为收拾的。他先劝住赵王道:“当头首要是与柏氏修好。”
“临淄侯岂好说话耶?”赵王原打算向他哥哥探一探底的,现在还是先摆脱柏氏的反击再说吧,“盯紧京城动静,定要寻机与柏侯说开才好。”
苏仲明也是这个意思,忙吩咐下去。
不好说话,他们马上就知道临淄侯不好说话了。起头的御史被踢出京去外放一小县做县丞,这辈子是别想升回来了;龙城督军被拉下来了,有副手顶上,副手姓夏,出自世家夏氏;龙城所在的陇西郡郡守也遭申饬,大失颜面。接着临淄侯把执金吾弄下来,奏本中写“良心败坏,难堪为官”,有这两句话,执金吾将来想要起复都难。召回京师,罚金一千,闭门思过一月的柏义辅一出来就顶了执金吾,担负京内巡察、禁暴、督奸等职。
一系列动作,干脆利索。
临淄侯久未亲自上阵,此番动动筋骨十分舒爽。他仍老当益壮呢。
赵王有苦说不出。这些事都完了以后,狡辩是没有用的,只能修补。他命人整饬了两车礼物,并派苏仲明亲自送去京师,有些话不能宣诸于口,只能摆出姿态来让临淄侯知道。苏仲明来到京城,意外听说,将执金吾搞下来的主意是柏侯世孙出的,不禁心下一动,赵王嫡长女八岁了。
这还需回国与王从长计议,暂且放一放。苏仲明满脸诚恳地拜访柏侯,眼中几欲流泪:“殿下听闻,羞愧难当,那事,实非殿下之意。”
临淄侯大度摆手:“岂是殿下之过耶?内侄渎职,正该罚他。”
这是罚么?柏义辅春风得意了好么。苏仲明满嘴苦涩,又解释了一番。
临淄侯看着也差不多了,顺势而下,横竖是场乌龙,他也没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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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仲明此来,还入宫面圣,奉上赵王家书一封。
顾皇后走到昭阳宫外,遇上了下了学过来的襄城。
襄城先见礼,而后道:“听闻父皇今日未进午膳,儿担忧,便来看看。”顾皇后听罢,一声叹息,抚摸了一下襄城的额头,这一下颇带了一股无奈的意味,然后牵起她的手一起走去。
守在门前的内官长恩见皇后与公主一起过来,眼中一亮,迎上前去,不等人发问,便都说了:“陛下阅过赵王殿下的书信后,便闷在里头,连午膳都没令摆,空腹入内室睡去了——娘娘与殿下来了就好。”
顾皇后自然知道这前因后果,依旧听长恩说了一遍,方领着襄城走了进去。
昭阳宫宽敞大气,内有设笔墨纸砚的几案,案前有四张坐榻,两边各二,依次摆设,为显朝廷重贤而供大臣禀事而坐。此时里头空无一人。
顾皇后一进来并没直往内室去看皇帝,而是先到了那张御案前看了一眼。案上整齐码放了两叠奏章,正中有一纸书信,就这么没遮没掩的放那,上面还有两指重重的指痕,显然是先头阅信之人捏出来的。
襄城也看了那信一眼,联系门外时长恩所言,当即便知道这信,便是她十七王叔送来的。
顾皇后眼中如淬寒冰,怨毒的恨,不过只瞬间又收敛起这不喜与厌恶,转身来柔声与女儿道:“你进入瞧瞧,陛下见了你,兴许就高兴了。”
襄城乖巧点头,微微提起裙角往内室去。她掀开象牙编织而就的门帘,顿了顿,转头回望,只见顾皇后拿起那纸书信,只看了一眼便面如寒霜。
襄城那细致如画的双眸也暗了下去,她微微垂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道冷冰冰的线,没发出半点儿声响,踮着脚尖走了进去。
顾皇后粗粗扫了一眼,便气得几欲撕了那纸。
皇帝与赵王早不如早年亲厚了,尤其有了襄城之后,皇帝自是要为女儿打算的,但也亏得是女儿,皇帝与赵王便是有不合之处,赵王也多忍让,赵王一忍让,皇帝必然另寻他处补偿于他。
直至东宫出世,这兄弟二人,才真正将矛盾挑了出来。皇帝念着姜太后生养恩情,又顾忌与赵王手足之情,行事便不果决,总是犹犹豫豫的,他有心削弱赵王力量,因而临淄侯那些动作,皇帝顺水推舟推了一把,赵王此番写信来,顾皇后原以为照他那暴躁性子,必然激言发难才是,不想竟是来与皇帝一同怀念童年旧事的。
顾皇后一看那满纸的“曾记否……”、“忆往昔……”,“阿娘在时……你我兄弟三十余载,弟就藩在外,无一日不思念阿娘,思念阿兄,及至母后过世,弟满心惶然,抬头望天,惊觉世间可相依者,唯阿兄一人……”就恶心的慌。
皇位之争,自东宫正位就已是不死不休的情势,皇帝若想皇太子顺利即位,与赵王撕破脸是迟早的事——其实眼下已撕了一半了。赵王却仿佛一点不知,还拿着旧日破事来引皇帝伤怀,引他心软!
偏生皇帝就吃这一套!
这等卑鄙贱人,将来若要她的儿女匍匐到如此卑劣之徒的脚下,她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顾皇后气得发抖,几欲晕厥。
自然不能光顾着生气,气完之后还得想对策。顾皇后深深顺了口气,将纸张抚平,放回到原处,也没入内,走出门后吩咐人过会儿好生送公主回去,便自走了。
到了晚间,皇帝亲自送襄城公主回来了。
他面有戚色,又似不忍,又似愧然,对顾皇后道:“龙城将军一职空出来了,那副将一直暂领事务,也无甚出错,便予了他吧,省得从他处调人来,又要一番动静。”
副将樊荣,出自一个不大不小的世家樊氏,是大司马连先隆门下嫡系将领。边境镇将主要有二,一是龙城将军,一是赵将军,二人各据一城,严防匈奴来袭。赵将军是赵王还在京时一手提拔起来的,现下又弄上来一个樊荣。不过区区三言两语的家书,就使皇帝连边境安危都许了出去,可见赵王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