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月白倒抽了一口凉气,安抚地拍了拍颜珣的后背,柔声道:“殿下,你且先起身可好?”
颜珣浑身一颤,到底还是站起了身来。
他一站起身,便背过身去,走远了些,连眼角余光都未分半点予萧月白。
颜珣这模样似极了受了伤的幼兽,萧月白心下一疼,连声唤道:“殿下,殿下……”
足足唤了十余下,颜珣都未理会他,萧月白起不得身,只得道:“殿下,你再不理会我,我便不作你的先生了。”
这番话字字千钧,砸在颜珣心脏上,直把那脆弱的脏器砸得血r_ou_模糊,他怔怔地回过身去,满腹委屈地道:“先生,你方才还应允我要做我一辈子的先生的,怎可说话不作数?”
萧月白见颜珣双目泛着水雾,指了指自己的双足,道:“有些疼了。”
他怕颜珣自责,并不明言是因颜珣的缘故才致使双足发疼,但颜珣却立刻想了个通透,疾步奔到萧月白身旁道:“先生,是我弄疼先生了。”
他一近得萧月白的身,萧月白面上、脖颈的细汗便扎入了他眼中,因而话音还未落地,他便颤着手取出一张锦帕来,为萧月白将汗水拭去。
待颜珣擦拭完毕,萧月白作出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讹诈道:“如此,一壶庐山云雾怕是不够了。”
萧月白生得昳丽,纵然挤眉弄眼地作出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亦绝无鄙陋之感,反是愈发显得其眉眼生动,更添一段风华,这段风华好似能将他面上未褪尽的苍白都逼退了去。
颜珣望着萧月白的眉眼,展颜笑道:“未料想先生这样好哄,下次先生考我学问,若是我答不上来,定为先生奉上一桌子的香茗,到时先生可不许责罚我。”
双足的疼痛已缓解了些,萧月白抬起手来,以指节轻轻地敲了下颜珣的额头,失笑道:“殿下,我可不是这样好收买的,你倘若答不上来,我便罚你抄书,抄不完便不得用膳。”
“好罢。”颜珣吸了吸鼻子,“我定然会好好用功的,绝不让先生有机会责罚我。”
萧月白摸了摸颜珣那被他敲过的额头,笑吟吟地道:“那便好。”
颜珣不敢再扑进萧月白怀中,便与萧月白相对而坐。
萧月白敛起笑意,肃然道:“殿下,你方才道你怀疑三殿下,你为何不怀疑四殿下亦或是……”
他停顿了下:“亦或者太子殿下。”
颜珣眉间微蹙,压低声音道:“假若是四皇弟所为,那他来大理寺牢房见我,便是做戏与我、皇兄以及周惬看;假若是皇兄所为,他分明中了毒,还当着我的面呕血,这苦r_ou_计使得着实不错……”
颜珣还要往下说,却听得一阵脚步声渐近,转而惊恐地道:“先生,我当真从未害过皇兄,眼下该如何是好?”
下一刻,便有一內侍立在门口通报道:“殿下,三殿下驾到。”
颜玘也已到了门口,颜珣见得颜玘,面上惊恐略略褪去了些,赶忙起身迎道:“三皇弟怎地来了?”
萧月白起不得身,朝颜玘作揖道:“见过三皇子殿下。”
颜玘由颜珣迎到桌案前坐了,他甫一坐下,那壶用以收买萧月白不许生气的庐山云雾碰巧送了上来。
颜珣摆了摆手屏退侍女,亲手为颜玘倒上一盏茶,茶水滚烫,白气自茶面升起,将颜玘出众的眉眼拢在了其中。
萧月白垂眼瞧着那茶盏上的描金,暗暗思忖道:阿珣如今犯的是谋害储君的重罪,旁人本该避之不及,甚至连韩贵妃都未曾来露过面,何以颜环、颜玘俩人却是接连而至?莫非是因着兄弟之情?但身在天家又何来的兄弟之情。
第19章 起·其十五
萧月白垂眼瞧着那茶盏上的描金,暗暗思忖道:阿珣如今犯的是谋害储君的重罪,旁人本该避之不及,甚至连韩贵妃都未曾来露过面,何以颜环、颜玘俩人却是接连而至?莫非是因着兄弟之情?但身在天家又何来的兄弟之情。
萧月白心下生疑,面上愈发柔软,唤来一內侍,又朝颜玘道:“殿下受了些惊吓,若是胡言乱语,还望三殿下见谅,我且先退下,免得打扰了两位殿下。”
方才颜珣听闻颜玘的脚步声,故意作出一副惊恐模样,直至现下那惊恐都未褪尽,是以,萧月白便顺势道颜珣受了惊吓。
话音还未落地,便有一內侍应声而来,萧月白站起身来,由內侍扶着,堪堪走出一步,便听得颜玘对那內侍道:“萧先生受了伤,你仔细些。”
內侍恭声应诺,扶着萧月白出得了门去。
颜玘饮了一口庐山云雾,随口夸了句“好茶”,方要将茶盏放下,却发现颜珣的手微微地打着颤,他怕驳了颜珣的面子,并不点明,只关切道:“二皇兄,你如何了?”
颜珣不答,垂着首为自己倒了盏茶,由于手指微颤,滚烫的茶水有大半淌到了桌上铺陈着的桌布上,这桌布为上好的缎子所制,上头绣着一程山水,刺绣之人技艺不凡,一块山石、一点涟漪皆精美绝伦,连接在一处,别有开阔壮丽之感,茶水将这些山水打s-hi了去,又沿着缎子的纹理漫至垂在边缘的流苏,末了,顺着流苏的丝缕滴落了下去。
“滴答,滴答……”
颜珣登地站起身来,面上无半分失色,扬声道:“快来人将这桌布撤去。”
候在门外的侍女急匆匆地推门而入,快手将桌布撤去,换上一张干爽的铺上,又跪下身去擦拭地面上的水渍。
颜玘一面饮茶,一面窥视着颜珣,颜珣面上虽无失色,一贯目无下尘的高傲模样,但那半隐在袖口的手指却依旧颤抖不止,甚至素来直挺的背脊都有些许佝偻,分明是强作镇定,由此瞧来,颜珣当真如萧月白所言受了惊吓,只不知是意图毒杀颜玙被告发受了惊吓,亦或者是被人诬陷毒杀颜玙而受了惊吓,但倘若颜珣这般不济事,如何能有毒杀颜玙的能耐?
侍女将地面上的水渍全数拭了去,便退了出去,又将房门合上。
待侍女走后,颜珣突地一把抓住颜玘的手腕子,以致于颜玘的手猛然一斜,几乎将茶盏摔了去,下一瞬,颜珣却即刻将手收了回去,端坐在矮凳上,面上窘态微现,勉强笑了一下,信口扯了个话题:“三皇弟近来可好?萧先生近来日日考我的学问,连昨日都未落下,实在是难缠得很。”
颜玘一手扶住茶盏,将茶盏安稳地放在桌面上,柔声道:“我那先生虽学问远不及萧先生,却也难缠得很,萧先生三元及第,是我朝百年以来难得的人物,二皇兄有萧先生作先生,着实是令人艳羡。”
颜珣胡乱地点了点头,便默然不言,只低首饮茶。
颜玘亦不发一言,直至颜珣两盏茶饮尽,方道:“二皇兄,我虽不知是谁要害大皇兄,但我笃信下毒之人绝不是你,若是有甚么我帮得上的,你大可与我直言。”
闻言,颜珣双目泛红,连连颔首道:“多谢。”
颜玘笑道:“你我血脉相连,何须言谢。”
血脉相连?颜珣心下嗤笑,面上满是感激之情,略微哽咽着道:“二皇弟,你且快些走罢,莫要让人瞧见了去,如今我罪责未脱,可勿要连累了你才好。”
“二皇兄……”颜玘叹息了一声,到底还是起身出去了。
颜珣望着那盏只饮过一口的茶,低笑一声,颜玘生母出生将门,甫一入宫便被封为淑仪,虽当时所承之雨露及不上赵皇后,但要将韩贵妃比进尘埃里去却是绰绰有余。凌淑仪生产当日,文帝一下朝便候在外头,连御膳都未用,足足候了三个余时辰,颜玘才降生,赐名为“玘”。颜玘略长一些,便由文帝点了当朝大儒为师。颜玘平日的吃穿用度亦远胜于自己,怕是未曾饮过这般枯涩、粗淡的庐山云雾罢。
第20章 起·其十六
萧月白由一內侍扶着,虽可与之借力,但因双足须得全数点地才能行走的缘故,远不如被颜珣抱着舒服,他每行一步,都会牵动伤处,以致于双足不住地发起疼来,这疼痛蔓遍四肢百骸,剧烈地撞击着神经末梢,几近钻心,他面上却不露半分,连脚步都未有些许停顿。
他的卧房距颜珣的卧房算不得远,只短短的一段路,但待他安稳地坐在软榻之上时,他的额角、后背却已然生了s-hi意。
他摆了摆手令內侍退下,拭去额角的薄汗,便舒展四肢,躺在软榻上假寐。
昨日,他抱着颜珣睡了一夜,由于怕惊扰了颜珣好眠,全然不敢有所动作,睡姿甚是端正,连翻身也无,因而一醒来,他便觉得一身骨、r_ou_酸软难当。
现下他已生困倦,却因心中思绪翻腾,纵然躺在舒适的软榻之上都全无睡意。
突地,窗棂一动,顷刻后,便有一人立在了萧月白软榻之前,这人做內侍打扮,一身半新不旧的蓝灰色衣衫。
萧月白听得动静,兀自阖着双眼,躺在软榻之上,只低低地唤了一声:“子昭。”
来人正是陆子昭,陆子昭见萧月白面色苍白,急声道:“公子,你的面色为何这样差?可是尚未上过药么?属下昨夜送去的……”
“昨日那药我已丢了。”萧月白打断道,“子昭,你糊涂了,我昨日若是上了药,倘若今日被人发现了去该作何解释?为求万全,我自然上不得药。不过方才殿下已为我上过药了,你无须忧心。”
“公子无事便好。”陆子昭又附到萧月白身旁耳语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