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完了最后一个数字之后,他才长长出了口气,看着学生一脸懵懂惊恐的神情,满意地笑了笑:“数术所有之数,至此而穷矣。你方才也听我讲了这么久,可领会到了什么?”
他也不问崔燮有什么不懂,光看他神情就明明白白地写着“什么都不懂”,但问他懂什么,就能让他不想再学这偏门学问了。
崔燮支吾了几声,心中呐喊着:老师,我想学高数!
当初他们专业怎么就没开高数课呢?要是学点儿微积分、线代、概率论,说不定他就能搞明白这些动植之数、元会运世是什么东西了!
李老师也不逼问他,拍了拍学生的肩说:“这些数术小道不学他也罢。你只记着邵子说‘人之神,天地之神’,‘天地万物之道尽于人’就足够了。”
崔燮垂头叹了一声:“弟子也就只能记着这些了。那元会运世我还能算出来,却不懂它如何推算万物,推算出来的数字又该如何解释……”
邵康节的数术他根本看不懂,程朱理学他实在不想深入研究了,至于心学……心学的创立者比他还小三岁呢,他也没法儿等几十年后王守仁悟出心学再去学。
这不是……这世道不是逼着他披程朱理学的皮,内在搞唯物辩证法吗?
崔燮有些悲凉地发现,上大学时他基本都是睡过去的马哲,竟是他这辈子学过最能学下去的一门哲学!
李东阳回忆这半天《皇极经世》的内容也回忆的有些吃力,便不再给他讲别的,先提笔写了封信给王华,叫崔燮拿着自己的帖子到王状元门上,请他在下月的新稿里添上“崔翰林”这个人物。
他封好信便说:“我这里是丧家,不好直接拜访人家,你就自己去一趟,上门时要尊重有礼,别使x_ing子。往后你也在翰院当值,与前辈打好关系,人家肯提携帮助你,我也放心些。”
他在家里守孝,不能亲自照应这学生,又不能到各家拜访托付,只能叫他自己多往前辈家跑跑,往后进了翰林院,好叫前辈们多提携照顾着他些个了。
李老师用心良苦,崔燮自然感激,只是他也无以为报,唯有再教教李师弟跑步了。
这工夫是拿两个学生试验出来的,跑了没一个月就跑得他们小脸儿红扑扑,一顿饭吃两个大馒头了,比散步效果还要好。李师弟也散步、练功有几个月了,身体渐渐好转,有了跑步的基础,崔燮就亲自带着他慢跑了几分钟,教他“吐纳元气”之法。
李师弟如今体质练得还算可以,跑起来比两位小国舅气息都长,唯独是心情不大好,边跑边想着是不是今天父亲讲的那什么数术太难了,师兄算出真火,拿他撒气来着。
然而他爹全没有坑了儿子的自觉,还在旁边惊叹地问崔燮:“这是哪儿学来的吐纳工夫,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道家方术?”
崔燮自然照实说了。李师弟又不是张国舅那样的熊孩子,也不怕让他知道了吐纳之术不能成仙他就不跑了——何况李师弟打装了那回病,已经成了全家严防死守的对象,但凡对身体没好处的都不许他沾,有好处的都得练。
哪怕他不爱跑,自己这个师兄安排了,他父亲也要盯着他跑的。
李老师并不是迷信的人,弟子既然说不是神仙方术,那就不是,只问了他一句:“这不是跟你相熟的那位谢镇抚学来的吧?我见你一步喊一声号子,倒有些像军中训练的法子。”
崔燮笑着摇摇头:“学生是怕师弟才学这种吐纳法,记错了呼吸节拍,对肺不好,却没有先生这份事事记着国家边防的心。先生教导的是,改日我便将这法子交给谢镇抚,叫他们军中人也能练习,增长……”
肺活量怎么说来着?
他脑子里飞快地转了几圈,一拍手道:“增长气力!这样缓慢地跑,将来能跑久了,最是增长气了!”
李先生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想说自己其实没惦记边防,也没想叫他把难得的吐纳法子随意教给别人。不过学生如此忠心报国,老师自然不能劝阻,便只说了句:“你这吐纳法也得有个名字,交待出去也叫人容易记。”若简单些,就叫崔氏纳气法也不错。
崔燮摸了摸脑袋,起了个比李先生想到的更朴实的名字:“那就叫跑步呼吸法吧。”
李老师看了他一眼,断然说:“就叫崔氏养气呼吸法吧!
……不过就是个跑步呼吸小技巧,还要加上“崔氏”,这也实在太羞耻了!
崔燮死活推拒了冠名权,在李老师指点之下总结出了一篇如何正确跑步、呼吸的功法大纲,还画了人物示例图。
李东阳看了几遍,自己也暗暗想象了一下如何跑法,点了点头,又指点他:“你明日去王实庵家送画稿,正好把这套养气呼吸法也给他送一份。这养生之法比什么礼物都清雅合用,他学了你的法子,不愁不肯将你添到连环画里。”
崔燮谢过先生的指点,拿着稿子回了家,细细地重画了一套跑步功法,又给久闻大名的未来大佬王阳明挑了几本地理志、游记、兵书作见面礼,转天下午便去王家拜访。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写参考书
吕思勉 理学纲要
第220章
翰林院向来是闲散衙门, 如今也没个改朝换代、外邦来降的大事, 用不着编实录、撰圣旨、拟诏诰文书,翰林们散值之后也就早早回家了。
崔燮掐着王大人到家的时辰去的, 奉上李东阳的帖子和自己新制的翰林修撰官帖, 顺顺当当进了王家。
当初他还仅仅是李东阳弟子时, 王状元便对他颇为欣赏;如今他又考中状元,身份在读书人乃至进士中也成了顶层中的顶层, 王华自是对他愈发看重。闻得他上门, 不只自己亲来招待,还带了大儿子来, 叫他侍奉前辈, 顺便听听新状元的指点。
王守仁这一年也叫他父亲灌了满耳朵崔和衷如何, 对这位仅比自己大三岁的少年状元既好奇又羡慕,便也换了大衣裳,静静跟在父亲身后来见客人。
他们父子一出来,崔燮就猜出来后面那位少年是王守仁。
王阳明!
心学大师!
平宁王的大牛!
中国历史和哲学史上的名人!
无数头衔从他眼前呼啸着飞过, 他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 当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王华还以为他是见着自己紧张, 脸上露出几分笑意,热情地上前招呼道:“和衷不必多礼。我与李前辈多年交情,与你往后也是翰林院的同僚了,连职位也未见比你高,你只管安心在我这里坐下,不用似见着你恩师那样拘谨。”
崔燮如今见着恩师和谢迁、杨廷和、杨一清这样的大牛都不拘谨了, 这是头一次见着活的圣人,想给王圣人留个好印象,才特别紧张。
他二话不说深施了一礼,有意无意地把王守仁罩进了行礼的范围,正色道:“今日是崔燮第一次上门拜会大人,怎能失礼?我是有求于大人而来,也略备了些薄礼给大人和王贤弟,望大人不弃。”
王华呵呵笑着,只说以后两人同院为官,让他不必叫自己大人,叫前辈即可,说着还了他一礼,又叫王守仁上去行礼拜见。
崔燮都侧过身子避开了,含笑指着桌上的游记、兵书说:“这些是我拿给伯安贤弟的一些书,还有一份养生呼吸之法,是我前些日子教弟子健身时弄出来的。因有事体相求前辈,家师便指点我将这法子当作讨情的礼物。”
他双手托着那套画好的跑步图文教程递给王状元,王华接过来看了一回,颇感兴趣地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养气健身的功法?以前倒不曾听西涯兄说过,可是你们迁安的方外高人教的?”
崔燮笑着摇了摇头:“这倒不是,是晚辈少年时在乡间奔跑健身,自己一呼一吸间体悟了这诀窍。当时只是自己含糊应用,前些日子两个弟子在我家里读书,晚辈见他们身子不健旺,就将这法子传给他们,叫他们以此强身健体。今日在下因要来求前辈帮忙,恩师说前辈是清雅人,不当送俗礼,就叫我把这法子弄成图画送来了。”
王状元笑道:“这是养生延寿之法,何等贵重,我实受之有愧。不知你欲求何事?”若只是进了翰林院后求他照顾,那不用说他也要照顾;若是想跟着他读书……这个也不用说,他愿意了西涯公也不愿意。
崔燮这才从怀里珍而重之地托出李东阳的书信,递到他面前,低声说:“这是家师的信,信里替晚辈说清了,就是咱们那本锦……”
“咳咳咳……”王状元重重咳了几声,压住了崔燮的声音,一双眼微微瞪起,重重地朝他打了个眼色。
别说!别在这屋里说!不能让守仁这孩子听见!
崔燮果然不说了。王华这才安心,先把跑步呼吸法搁在手边的小桌上,接过李东阳那封信,左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说说:“我自己看就是了,和衷且坐,喝茶,等会儿咱们单独再说此事。”
得先把儿子弄出去,不能让儿子知道他写了这套锦衣卫书!
王状元还没来得及看信,他那未来圣人的儿子先拿了呼吸功法看。见崔燮画的矫正跑步姿势的图十分精致标准,不禁惊讶道:“这画儿标注得倒清楚,画得像是外头卖的武学功法,崔兄是自己寻人制的这图画?莫非兄长也是通晓武艺的高人?”
崔燮能跟圣人说上话,感觉还有点儿小激动,先点着头,缓了口气才答道:“愚兄年少时在迁安,曾跟着当地镇抚使王大人麾下士兵练过枪木奉和骑s_h_è ,回京后又从锦衣卫谢镇抚学过剑。不过因为学业忙碌,学得不精,不敢当高人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