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跟我说这些大道理,我没兴趣听你说教。」
啧啧,不只啰唆,连「说教」都出笼了,再下去大概就轮到老太婆的裹脚布上阵吧......看着人重新用漠寒作妆冷眼相睨,古天溟强忍着笑意作出洗耳恭听的模样,实则放眼欣赏着那火色耀闪的黑瞳灿如星子般璀丽,其他的全当是过耳东风。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相信事情真如你说得那般轻松,就算你家那几个一时半刻挡得下极乐谷,树倒猢狲散,南水十八帮群龙无首不散了半怕也要变天,更别提还有冯犹那老头十有八九也会跟着发难,你能说这些都不会重创青浥?一但你死在这儿,青浥门离倒店关门那天也远不到哪去,难道搞成这德行你也能说跟我没关系?不恨不......」
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即使只做东风过耳也轰得人脑袋一晕,古天溟不禁又想叹气了,看样子裹脚布该先送给眼前人用用。
「你在歉疚吗?觉得有负我的信任?」
不急不徐的轻语一句,和缓却恁般轻易地打断了激昂陈词,古天溟笑瞅着悬在上方的人儿如遭雷击般张着唇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这个台面上让人背叛的都不在意了,理当心安理得做坏人的却耿耿于怀唠叨个没完......除了这「坏人」天良不但未泯显然还似有些过剩外,他实在找不出第二个更好的解释。
「如果责备你可以让你觉得好过点,那我就学泼妇骂街吼上两句吧。」带笑的墨瞳始终无波平静,澄如镜般似能映照出所有,叫人无所遁形。
「......」思绪霎时变得空茫一片,一时间徐晨曦彷佛被抽空了魂魄成了具木偶,就只能呆呆地对着男人那双深邃的眼瞳,沦陷在那黑白间盈满的暖流中。
他在......歉......疚?
不是因为看不惯这天之骄子装出的悠然所以想撕去那平静的假面?为何在这男人眼里竟觉得他的步步进逼是......对不起?
可能吗?他徐晨曦骗人根本比吃糖豆还容易,肚里怎会有这些软弱的字眼?
然而对着那双透彻事理的眼,即使难以置信却也无法怀疑。
「其实你不必如此在意的,因为这个吗?所以你以为我心里头在怪你?」伸指轻抚着男人颈间的狰狞红痕,古天溟眼里闪过思疼惜,「呵,看来本门主作戏的功夫也不差嘛,这一局算我们两个平手了。」
「......」再次面露戒备地微瞇起眼,徐晨曦却是没有阻止暖暖指尖在颈肤上游移,彷若错觉般,残存的疼楚渐渐地全被指抚的温柔淡化无痕。
这就是为什么他没办法斩钉截铁反驳古天溟所说的,他越来越搞不懂自己到底怎么了,时而矛盾时而别扭,活像孔夫子嘴上直道难养的黄毛梳辫两截穿衣。
「这么说吧,决定赴约的是我,决定上这艘船的也是我,不论信是不信还什么的,都是我。既是我的选择那么责任当然在我,不能也不该是其他任何人,懂吗?没什么欺骗、背叛的好拿来当理由推诿。」
看着人眼底锐芒渐褪,黑眸却睁得越来越像颗铜铃般时,古天溟忍不住又扬唇笑了。
「你我都不是三岁娃儿了,再笨也不可能让人牵着鼻子走,自己做的决定下的判断后果当然是自己承担,所以说就算真死在这里你也没什么好觉得对不起的,莫非你要我承认......这么大个头了还跟个黄口小儿没两样?」
死瞪着人的圆杏眼突然紧紧闭起,徐晨曦甚至连鼻息都紧屏着不敢稍喘,否则他不知道自己还拦不拦得住眼底泛涌出的怪异感觉。
这讨厌的家伙干麻尽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就算自己惴惴难安心怀的真是愧疚,姓古的也不需要这般尽把责任往身上揽吧?
说的好象他......一点错也没有......
澎湃的心绪汹涌如涛,不住击打着重重壁防,有些什么再也阻绝不了地溃堤而出,在心底深处蔓延......
不由地想叹气唉上个两声,豁然开朗的一瞬徐晨曦就知道自己完了。
不再只是相知相惜的悸动而已,这一次泛涌的情潮根本清晰得叫他再也无处躲藏,幪住眼捂上耳不看不听也欺瞒不了。
为什么芦苇丛间心绪会那般起伏反常?为什么对着这男人说谎作戏会那般地矛盾违心?为什么明知是计却也还抱愧难安?
明明就不是伤春悲秋的人,从来决定了就是沦坠阿鼻地狱也无悔,却一次又一次地在这男人面前有了犹豫有了退惧。
答案其实很简单,早在那一夜的迷乱里古天溟就说过了──
『......我不会刻意隐瞒自己对你作戏,我想你对我也是这样吧?正因为不想藏所以才憋的......』
不想隐藏,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是到了此时此刻他才终于厘清了这是份什么样的心情。
轻抿唇,有着几分无奈,却也有着几分决然。
尽管明知迎接他的只会是条荆棘满布的不归路,也只能咬紧牙根面对了,谁叫他徐晨曦可是出了名的死心眼老固执,就算犹来得及回头他也无意再回头。
是傻吧,总学不会选择轻松的走。
「选择吗......为什么选择『相信』我?」再睁眼,漆泽中只剩片纯然墨彩,彷佛雨过天青般洗净了所有,灿如天星炫目夺人。
自己懂了那么对方呢?过往所有的「不知道」如今是否也都已有了答案?
「这个......要看你怎么定义了,改天问问小羿我有多相信他,那小子绝对横眉竖目地告诉你那两个字的意思叫耍赖。」
一步进,一步退,古天溟四两拨千金地避开话题,虽然慑于那片墨泽里的亮彩也明白那是人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却选择故做不见不再探究。
一如之前自己所言,既是做了选择就该承担所有,不论那结果合心与否。
他既已决定隐去心中不该起的情愫,那么就只能步步退回最初的位置上,甚至离得更远些,片刻前的温情关怀已是他能给予的最后。
「是吗?」轻笑带过,徐晨曦也顺水推舟不再要个明白,本来他也就不期待着古天溟会是同他一般的选择。
很久很久前,早在认清这份心情前他就已明白秤摆两端盘石坠地的一头不会是自己,青浥古家大概是百来个徐晨曦也抵不上的份量,虽然明白归明白,话真讲开时难免还是有着点落寞。
漫漫俗尘扰扰人世,他不敢奢望成为谁的唯一,只期待着也许可以做谁的第一,让他知道有人是真真切切需要着他的存在,不只是利用而已......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结果最适合他们之间。
既然不可能朝朝暮暮天长地久,又何必挑明这份情徒添惆怅?他俩间横隔着太多人力改变不了的定局,就算古天溟能拋开所有的责任包袱,也撇不去眼前这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