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瞒报年龄参军,被提拔为中士,在占领区倒卖文物,被调往日本,然后回欧洲开始盗贼生涯。在这十余年中,他捏造背景,赚够了钱,学会了如何做一个体面人,几乎要忘了当初布鲁克林的那个穷小子。——但那也没有什么可怀念的,Napoleon Solo不是一个怀旧的人。生于大萧条的年代,他的整个童年几乎都花在了在搬家上。父亲失业,找到工作,然后再失业,没人会给他买合身的衣服,把头发梳得整齐光亮。于是他只能自己找乐子。还是个男孩的时候,他总是独自溜到百老汇的剧场里看电影,打发掉一整个下午。售票处的女职员很喜欢他,“他每次总是第一个到场。”她跟别的同事说。“哦,佩姬,他是不是很可爱?”
他则回以恰到好处的微笑,希望她永远不要发现他一直从她那儿偷入场券的事。他天生就知道怎么赢得别人的好感。但那些已经是遥远的少年时代的往事。他放下三明治,将瓶口对准嘴。黑暗里,Illya Kuryakin驾着快艇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饮下葡萄酒。意大利人该擦擦他们的挡风玻璃了。
后来,当他辗转于欧洲各大城市,住在豪华饭店里,银幕开始被电视屏取代。每当他看着肯尼迪,看着赫鲁晓夫,他都会觉得是圆滑的,游刃有余的人支撑着这个时代。因为耿直的、勇敢的人们都死了。Adrian Sanders在Napoleon Solo的档案里写道,“爱国精神不足”。但他只写对了一半。在征兵海报铺天盖地宣扬着盟军的胜利,电影鼓动着爱国主义的那一年,那个布鲁克林的男孩自愿加入陆军,想要做英雄。但他很快知道了战争是怎么一回事。Napoleon Solo是个美国人;和所有美国人一样,他摆脱贫穷不仅仅得益于罗斯福的新政,不是。
还有这场战争。
他很快学会了如何与战争做交易,握手言和,学会了安全地随波逐流,战友们在17岁女孩身上找乐子时,他也渐渐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时搞德国女人只需要一条巧克力,一瓶罐头,香烟,尼龙袜,只要付了嫖资,没有人会称之为强暴。不一起来吗?一个曾和他一起倒卖席勒的军官说。他则对此不置可否地笑笑。大捞了一笔后,他们分道扬镳。后来,回到美国后,他听说那人已成了一个小有成就的银行家。
但需要的时候,他也总能找到愿意和他厮混的德国女人。我宁愿有个美国大兵在身上,她们告诉他。也好过有驾美国轰炸机在头顶上。而他那时或许是太年轻,又太自信,故意没听她们的弦外之音,宁愿认为她们和他上床是因为神魂颠倒,而不是为了苟活。他有时也会想起她们的金发,想起她们教给他的德语,他的军靴和她们的旧裙子,那些马克辛,汉娜,特雷莎。对他而言,那是几段有着浪漫色彩的艳遇,但对于她们来说——他不知道,也不敢想她们最后下场怎样。美国人到底是幸运的,以至于有时不能理解没那么幸运的人。无论旁观者如何美化他们的视角,对于遭罪的人而言,苦难永远比诗意更多。
后来有一阵子,当他躺在床上,无法入眠时,他会想起他曾看守的那个莱茵俘虏营。他看见某个德国男孩向他伸出手,苍白的皮肤几乎半透明,金发剪得极短,紧贴着头皮,成为深色。那是1945的春天,德军战俘像牲口一样在露天泥地里成片死去。他听见自己大喊,用枪抵着他们的肩膀,喝令他们后退。然后他会忽然感觉心里某个地方在下沉。Napoleon Solo喜欢漂亮的东西;而死亡不在此列。
Vinciguerra的武装队已将快艇包围,虽然他听不到,但他看见了机枪扫s_h_è 的火光。
他看见Illya落水,就像从前自己独自一人坐在百老汇的剧院里看电影一样。他想这不过又是一场咯吱作响的,老调重弹的冒险片。镜头闪烁,屏幕反s_h_è 出蓝光,后排的情侣忙着窃笑,英雄小人次第登场,而Napoleon Solo已经兴味索然。他又想起了在柏林的那一天,这个俄国人曾疯狂地扯着他的车尾。他本可以在那时就一枪崩了他,但他没有。某种久违的,棋逢对手的快感令他难以下手。他还想看看他还有什么能耐。何况这个男人很漂亮。何况Illya Kuryakin是个动听的名字。他想起那人一本正经又易怒的模样,然后发现自己竟然有点舍不得他。红色恐怖,克格勃的金发小狼狗,一碰就炸,非常好玩。他应该坐在车里和他斗嘴,在大嚼三明治和皱眉喝酒间消磨掉一整个晚上。应当还有很多个这样的夜晚,清晨,下午,帮Gaby挑衣服的礼拜天。电台里的意大利男声在唱,这音乐今夜谁人倾听。Napoleon Solo做不到。他不能坐在这里欣赏那个俄国人的死,无论他多么喜欢明哲保身。
最后他决定,就如不能缺少三明治、歌声、基安蒂葡萄酒一样,如果没有了Illya Kuryakin,生活会失去很多乐趣。
然后,非常迅速,但非常从容地,他驾车开入水中。
“我会说这是个很可疑的故事。”Illya看着Solo的脸。
“我认为很逼真。”
“你偷一辆车用了那么久?你开那个装核弹的保险柜——以及触发警报,大概也就用了五分钟。”
“我刚从一辆,高速前进的快艇上被甩下来。”
一声鼻音。酒已快见底,他们喝得很快,主要是Illya,为了避免说话。这已是今晚Illya第十次看向他对面的中情局特工——那人也第十次朝他抬了抬眉。
“你在这行,”克格勃忽然冒了一句。“干了多久了?”
“你看过我的档案。”
Illya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沿。
“你知道我在这行干了多久吗?”
俄国人忽然转过头来,表情深沉。
Solo迅速地叹了口气。“我看过你的档案。你在第十三局干过。专搞暗杀的那个。”
“我已经转去了第一局,”俄国人纠正道。“第二科。”
嗯哼,Solo说,等着他继续。
“在我这么多年的经验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
“比如说?”
“就拿你偷的那副画来说——”
“我要求换一个例子。”
“中情局怎么会允许你从任务里捞油水?”
“因为我们是雇佣关系,我和中情局,”Solo说,给自己倒了杯,然后示意Illya(“不了,谢谢”)。“我给他们办事,他们让我不用服刑。任务中的收入属于额外福利,”他无奈地晃了晃酒杯。“既然他们也不付给我工资。”
“我们在苏联不是这样的。”
“唔?”
“你是为美国工作,对吧?”
“可以这么说。”
“你怎么能同时有,”俄国人的舌头开始有点打结。“你自己,和你的国家?”
“抱歉,我不明白。”
“你怎么能只考虑个人利益,而不考虑国家?”
Solo继续疑惑地看着他。
“如果要我说的话,”Illya一字一顿地说。“那就是错的。”
“你非要这么想的话,”美国人偏过头思索了一会儿。“也行。”
那你偷的那盘磁盘来说——”
“拿。”Solo纠正道。
“你做那个是为了美国,所以我能理解。但偷画只是为了你自己,这点说不通。”
“如果我说,我干那个是为了美国,你勒我脖子的时候会轻点吗,Peril?”
“不会。”俄国人果断地说。
Solo叹了一口气。坦诚的Illya Kuryakin。
“那么,好吧,让我们退一步讲,”他微微皱起眉。“如果我们一定要把个人行为和国家利益挂上钩的话。你是为了苏联,我为了美国,Gaby是为了英国,那么这个,”Solo不情愿地说出那个代号,“所谓的U. N. C. L. E. 是为了什么?”
诚然,Napoleon Solo并不会真的为这种问题纠结。所谓的美苏联手,就像是在两个敌对阵营的利益交接处画一条灰色的中线;而Napoleon Solo恰好是那种擅长在危险的灰色地带跳舞的人。反法西斯是一项有利可图的事业,发过战争横财的Solo中士知道。而两个超级大国都不愿将这门生意拱手相让。相互利用,各取所需,这场合作的本质是妥协,就像他和中情局的关系一样。而事实上,这世上的关系大抵也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