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llya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所以,”Solo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你到底还是克格勃的婊子。”
话音刚落,俄国人就一拳打在了他脸上。他鼻腔里满是血腥味,但却让他有种莫名快感。来,打吧,继续,Napoleon Solo并非毫无还手之力,虽然俄国人是个可怕的对手,他还是让Illya挨了一个肘击。“别逼我,美国人,”Illya咬牙切齿道,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按在了地上。“别逼我,你为什么不到苏联来?”
Napoleon Solo几乎想发笑。他几乎想当着Illya的面大笑,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老天……”他难以置信地说,气息急促,半是因为笑,半是因为俄国人掐着他的脖子。“你还没有受够,看来你还没有受够。”
“那是我的国家。”俄国人警告道。“说话小心一点。”
他终于不笑了。“你还没有受够吗,Illya?你还没有看清那一套?我本来以为你会比你的同志们清醒一点的,考虑到——”
他想,这回红色恐怖大概得杀了他了。但出乎意料地,Illya松了手。
“考虑到什么?”那人问。
考虑到你父亲,Solo本想说。还有你母亲。但他最后说的是,“考虑到你是个克格勃。”
“我是驻外侦查人员,其实不怎么待在国内。”
“那就想想Oleg,你对他来说算是什么?同志,学生,”他脱口而出。“还是一条好用的狗?”
“你呢?”俄国人反唇相讥。“中情局的狗链?我知道Oleg对我怎么样,别挑拨离间,美国人。别给我挑拨离间。”
他忽然无言以对。就是在那时,他知道自己无法说服Illya Kuryakin。“别谈这个了,Peril。”他疲惫地眨了眨眼。“我们别谈了,我累极了。”
就在他站起身,走向起居室,准备拿白兰地边上的冰块给自己敷一敷时,他听见Illya在身后说,“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和你一样。”
“没问题,”他近乎玩世不恭地答道。“你喜欢那种生活,那很好。你爱的国家,完全没有问题。”
“你不明白。”
他想了想,决定不做理会。但这时俄国人又说了句,“其实我知道。”
“知道什么?”他问。
“它行不通。”
“什么?”
“我看见这个国家的未来了,”Illya说。“它行不通。”
他怎么会看不清楚。Illya Kuryakin比绝大多数人都更清楚祖国母亲是怎么一回事。他享受过精英阶层的特权,也知道大众的生活能有多艰难。上层的腐败积重难返,赶超美国的口号也再激励不了人心。尽管如此,美国人可以漂泊无家,Illya Kuryakin只有一个祖国——那是曾同他一起作战的同志,莫斯科冬季的白雪,白桦树间的秋千,他父亲的手表,是他曾宣誓要捍卫过的一切。他既厌恶她又热爱她,他既是被迫害者又是同谋,铁幕那边的人难以理解这种撕裂。“你知道,”Solo转过身对他说。“你知道它行不通。”
“对,”俄国人说。“我一直都知道。”
直到那时Napoleon Solo才知道,Illya Kuryakin非常清醒,没有任何幻想。他才是深知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人,他才是深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道的那个。美国人其实并不擅长妥协——Napoleon Solo要斗争到底,Illya Kuryakin则容忍着施加于他身上的所有荒谬。他看见未来了,它行不通。
“但我是俄国人。”他说。
到死都是。
于是他不再试图争辩,转过了身。但就在他夹起冰块时,他听见Illya的脚步声。片刻后,有人在他身后停下了。
“让我再想想。”Illya说。
他转过头,那人的双眼正看着他。
“别逼我,Napoleon,”俄国人痛苦地说。“让我再想想。那是我的家。”
终于,Napoleon Solo知道那人害怕的是什么了。就像俄国人那些远徙西伯利亚的祖辈一样,Illya Kuryakin害怕流亡。
“抱歉,”他说。“我不该强求你的。慢慢想吧,我们还有时间。”
后来他想,他那时还是太过自信,太过乐观。他不知道U.N.C.L.E.还会维续几年,但Sanders和Oleg的交情似乎证明了中情局与克格勃之间的鸿沟并非不可跨越。美国人设想了许多打算,在任务的间隙,他会和Illya谈起南美,龙舌兰,紫羚羊花,茂密的热带雨林。因为伤病而难以入眠的晚上,他会在脑海中描摹他们可能去的地方:和Gaby一起重回意大利,这次他们要去佛罗伦萨,登上乔托的钟楼,然后到托斯卡纳的农庄里住上一阵。到了威尼斯,他会给他们讲那幅《维特鲁威人》。还有蒙特卡罗的赌场,京都的温泉,孟买的神庙,特拉维夫的沙滩,除去那些枪林弹雨和机关算尽,你才能欣赏这个世界的可爱。那些日子他们总会谈论很多,甚至连东德女孩都说起了退休后的打算。但就如凝视倒映在涅瓦河中的冬宫时Illya所说的那样,那太美好了,“不像是真的。”
尽管Napoleon Solo并不是个敏感的人,他还是能察觉到Illya的痛苦。俄国人要舍弃的是整个祖国。那是曾温柔地宠溺过他,也残酷地摧毁了他的地方。他连喃喃的梦话都是俄语,她是他的噩梦与生活。“我能做什么,牛仔?”当他们并排躺在床上时,Illya问他。“离开克格勃,我还能做什么?”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那时他实在过于困倦,不想思考现实。不去美国,他对Illya说。我们不去美国,去哪都行,反正我也不想给中情局打一辈子工。
最糟的时候,甚至说得上万念俱灰的时候,Napoleon Solo甚至考虑过投奔苏联。或许也没那么差,作为“外国专家”,他大概也能过上体面日子。可是一想起要永别萨维尔街的西装,法国香槟,衣香鬓影与灯红酒绿——他就觉得痛心无比,惨烈程度不亚于让一个当红交际花进修道院。于是他便不再去想,Illya Kuryakin在他身旁安稳地睡着,金发凌乱,睫毛长而卷, 只是太阳x_u_e上有道扎眼的伤疤。
“那夜他数次颤抖着从梦中惊醒,”有次,他们躺在床上,Solo给Illya读那本波兰人的书。“梦见自己穿行于俄罗斯大地的雪堆间。他独自一人,如同受背叛的僭主。那是一个广袤的,寒冷的俄罗斯,无尽的国土如地图般尽现于他眼底。”
在那一章的结尾,拉佐莫夫还是出卖了他的同志,去往瑞士。后面是长篇大论的说教,Napoleon Solo没有再读下去。他翻去了结尾,拉佐莫夫最后被同胞殴打至死。
那年圣诞节,他本想和Illya一起回纽约,但Waverly在印度发现了一个正在修建中的导弹基地,所以他们不得不临时取消了行程。在南亚忙了三个多月,彻底摧毁了一个丛林里的新法西斯主义军阀后,他们被准了假,去新德里休息调养。那时斯大林之女斯韦特兰娜·阿利卢耶娃也在新德里,为前夫奔丧。Illya Kuryakin没有见到她。尽管在多年以前,当他父亲还是伟大领袖的友人时,在塞瓦斯托波尔的海滨,他曾见过她头上扎着白色丝带,颐指气使地叫军官们陪她跳房子。她现在住在苏联大使馆的宾馆里,由两个谢米恰斯内派来的克格勃人员日夜陪同。
时近印度新年,天气正转炎热。他们到市郊去度了个假。3月5日,消息传来,斯韦特兰娜·阿利卢耶娃叛逃美国驻印度大使馆。
举世震惊。尽管斯大林的女儿远离政治中心已多年,她毕竟是苏联的某种国家象征。中情局立刻开始活动,为避免印度将其引渡回国,她被迅速转移去了罗马。而此事之于卢比扬卡,无异于继诺先科叛逃案之后的又一场地震。当时在印的克格勃人员几乎全部遭到牵连。 Oleg打来电话,要求Illya Kuryakin“停止一切外勤,回国待命”。
Napoleon Solo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这几年来,他已对这类紧急召回司空见惯。不过是去走个过场,用不了多久,红色恐怖就会安然无恙地回来。但这次似乎不同。
“上面可能要对克格勃下手了。”回莫斯科前,Illya对他说。
克格勃第一主席谢米恰斯内手握苏联机要部门,又有政治野心,早已对苏共中央的最高领导人造成威胁。在耐心等待三年后,勃列日涅夫终于开始铲除克格勃的高官,换上自己的心腹。那年五月,因斯大林之女叛逃一事,谢米恰斯内被免除克格勃第一主席一职,调任乌克兰担任部长会议副主席,从此被逐出莫斯科的权力内圈。当日,尤里·安德罗波夫成为了新任克格勃总领导。Oleg的职位没有变动,不久后,Illya Kuryakin又获准执行联合执法部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