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拆开三明治的纸,开始吃了起来。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地敲在他的车窗上。他走了,Napoleon Solo想。他把这个念头翻来覆去想了几遍,依然觉得不真实,或者过去五年的时光都似不曾有过,十五年的中情局生涯也像一场梦境。明天早上,当他醒来时,他将会躺在高级酒店的床上,再次成为那个盗贼,那个退伍中士,他将再次回到他所熟知的那个世界里去。
只是他们还会相见吗?他用力咬了口三明治。等他们再见面时,他还会是那个扒着他的车尾盖的金发男人吗?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去帮Gaby潜逃的那晚,他举着枪站在那儿,看着那人被击中的车时的情形。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他放过了他。然后就是无数次的斗嘴,炫技,相互嘲讽与相互拯救。只因两个本应是敌人的人,只因一个苏联人和美国人也有这么做的可能。
会的,Napoleon Solo想。会的。但不是此时,不在此地。
尾声
1991年12月25日,莫斯科,他在电视机前收看戈尔巴乔夫的讲话。他记得那天窗外下着雪。但后来有人告诉他,那日一整天都很晴朗。也许是情绪障碍的问题,这些年他已不再吃药了。虽然,刚从罗马回来的那几年,他的病发作得非常厉害。
这些年来,他目睹了柏林墙的倒塌,加盟共和国的独立,看惯了情报机构里的人心向背。一个时代结束了,红旗陨落。在华盛顿的清晨里,胜利者们或许正准备开香槟。但在莫斯科,一切平静,没有泪水或咆哮。就像戈尔巴乔夫合上讲稿一样,不管怎么说,这一页现在已经翻过去了。他换了一个台,俄罗斯电视四台上,国家交响乐团继续演奏柴可夫斯基的《四小天鹅》。
而关于那场短暂的罗马告别,在他的记忆中仿佛从未存在过。那一年,仿佛是不祥之兆,苏维埃的航天英雄加加林在事故中丧生。次年,美国人登上了月球。然后整个60年代就此过去。伯涅日列夫当政的数十年中,苏联如一潭无澜死水。Oleg死后,他被放逐到体育部,教了几年汽艇,然后卢比扬卡又召他回来,让他接替他的老上司。在安德罗波夫的带领下,克格勃进入了它的黄金时代。他协助创建了阿尔法小组,成功挫败了不少颠覆y-in谋。尽管未必认同制度本身,他依旧认为祖国不容分裂。除此之外,无事可说。政治是政客们的事,Illya Kuryakin已然厌倦了做一颗棋子。
他想过写信,但知道那会让他们两个都惹上麻烦,何况他也不知道美国人身在何处。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然后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他依然有时会排着队去瞻仰列宁墓,赫鲁晓夫去世后,他是冒雨去他葬礼的无数普通莫斯科市民中的一员。偶尔他也会去Nina那里,陪她坐一会儿,喝她泡的红茶,Oleg的勋章和照片摆在餐柜上,被擦得锃亮。更多时候,他独自一人坐在高尔基公园的湖边,像儿时一样,着迷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随后回到家,拉开抽屉,久久抚摸一把手枪,然后那些日子就会重来。几年前,从第九局的闲职上退下来的时候,他自愿加入市民小队分类打包垃圾。为表奖励,当时的莫斯科第一书记,现在的俄联邦总统送了他一块表。保镖科尔扎夫将它从兜里掏出来时,他又想起了那个总是很擅长偷东西的人。他现在在哪儿,他还活着吗?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当初他们一起离开了,人生会是怎样。但道路只能选择一条。终其一生,他都已尽力忠诚于自己的祖国,即使她最后倒下了,至少他已问心无愧。
八月政变,他看见人们包围了卢比扬卡大楼,在打倒克格勃的口号声中,捷尔任斯基的雕像轰然倒地。那个他曾付出了忠诚,青春,以及一切的地方,即将被扫入历史的暗角。12月25日,叶利钦宣布克格勃解散。
他回到卢比扬卡大楼,把他的档案领走。它还在架上,就如当年Oleg领他过来的那个晚上一样。那些案卷厚重,久不经人手,伸手拭去,一指都是尘。此外还有他从未见过的一大沓信件,全部都拆开过。他看了看信封上华丽的花体字。致第一局第二科Illya Kuryakin。写信人似乎打听到了他的职务,后来改成致 Illya Kuryakin科长。
他拿起最早的那一封,邮戳显示是1968年10月27日:
红色恐怖,
我自由了。十五年来第一次,再不用被中情局呼来喝去,这种感觉简直无与伦比。我从罗马一路晃荡到尼斯,这里的赌场让我夜不能眠。来尼斯吧,你会喜欢这里的,一流的海滩,一流的女人。你最近还好吗?你的同志们有没有找你的麻烦?
我可不会说我想念你。
你的,
Napoleon Solo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时隔多年,那又让他想起了那个美国人的语气。他想象那人坐在豪华酒店信桌边上,窗外是地中海湛蓝中带绿的海水。他拿起第二封,是同年十一月的:
红色恐怖:
鉴于你没有回我的信,我决定再写一封。我又回到了罗马,拜访了一些老朋友,处理一些私事。我没有听到英国人和Gaby的消息,如果你知道,请告诉我。
这个季节的罗马乏善可陈,有些建筑正在修缮。我住在广场大酒店里,每天早上七点起床, 去看博物馆。我看中了一幅画,她很美,我几乎有点儿要想入非非。但放心,我没有动她。
我还去了特莱维喷泉,那里依旧挤满了“迷信的西方游客”。那块黄铜牌子还在,我想它大概会一直留存下去。我一直忘了跟你说,我知道你其实并没有看过《甜蜜的生活》。
那间餐馆倒闭了,我记得你曾批评过那儿的鱼子酱。我现在正坐在贝尼尼的四河喷泉边上,一边吃冰淇淋,一边给你写信,有两个男孩儿刚向我要了五百里拉,说是为了许愿,我给了。在这里能听见钟声。意大利是个美好的地方,每个人似乎都有种发自内心的愉快。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西班牙台阶……
他将纸攥在手里,贪婪地读着每一行,听他谈论他去过的那些地方,回想着罗马,往事忧伤又快乐。他一封接一封地读,没有停下来歇气。那个美国人继续着他的浪游生涯,从巴黎到伦敦,到墨西哥城,有时给他夹一两张照片。Napoleon Solo还是那么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直到他看到1970年1月的那封,字迹忽然变得潦Cao:
Peril:
现在是巴拿马凌晨四点,新年的第四个小时,我喝了太多的酒。你究竟在哪里,还活着吗?我像个傻瓜一样给你写信,但你没有给我回信,一封也没有。我找到了一个卢比扬卡的人,但他们说查无此人。或许我应该直接去莫斯科找你,如果他们让我入境的话……我写这封信只是想告诉你,我想干你,就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我的左手正在lū 我的老二。我想把你绑在床头,用手指让你高潮,等你s_h_è 出来之后,我再进来,把你cao硬……
他难以想象当初想看到这篇东西的人会是什么表情。他猜Napoleon Solo最后还s_h_è 在了信纸上。那确实是他干得出来的事。在紧接其后的几封里,那人一直不停地道歉,语气绝望。在1971年的一封信里,他得知他所雇的一艘船没能在芬兰湾登陆。但即使他能来得了苏联,他也未必能找到他,因为那时他已不在克格勃。在一封信里,他声称自己得了病,大概是被某个克里奥小妞传染的。他用他那装腔作势的口吻抱怨着,说自己命不久矣,希望他能来看他。但半个月后他又寄来了一封信,承认自己其实活得好好的。“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那人写道。“如果我能重新回到那一年,我会怎么样。Sanders还是会让我去柏林,我们还是会在厕所里打一架。我或许不会去偷那幅画,也不会中娜塔莉亚的圈套,但如果那样,Sanders就不会辞职,中情局的狗链现在依旧会套在我脖子上。赫鲁晓夫还是会下台,你还是不会成为勃列日涅夫那条线上的人,谢米恰斯内依旧会被赶走,他们最后还是会把你召回去。似乎不管我改走哪一步,都不能改变整盘棋局。”
然后到了1973年初。那封信很简短,是用俄语写就的:
至启信者:
只要您知道伊利亚·尼古拉耶维奇·科里亚金的下落,无论他是死是活,请来信告知。我将按您所提供的地址再寄上500卢布。
他看了看信封,里面是空的。
你是个很有办法的家伙,牛仔。他小声说。
1973年5月的来信寄给“伊利亚·科里亚金科长”,里面只有几句话:
Illya,
你还活着,这很好。我听说你升官了,祝贺你。
我很高兴听到你过得很好。我也过得很好,我长胖了。
我想这就是生活。拥有许多未满足的欲望,还是能过美好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