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楚淮青也知晓此举糊弄不过襄阳王。
秦策的表现并无错处,若换做正常人听到这话,即使好奇,出于礼貌,一般都不会接着问下去。
可惜襄阳王从不在这正常人的范围内。
听完了秦策的话,襄阳王挑起唇角,摇晃酒杯,仍旧是无动于衷地笑看着楚淮青:“三殿下这么一说,本王反而更加好奇了,难不成在这大殿之上,存有当初给楚先生造成祸事的人?”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颠覆了秦策想要表达的是非黑白。
众人面面相觑,皆以眼神交流起来,若是换层意思来理解秦策所言,襄阳王的话也并非无理。
看在场之人的探究好奇又被挑起,秦策负在身侧的手微紧成拳,不着痕迹地打量起在座的宾客。
未必不可继续与襄阳王言语周旋,但襄阳王若以强权下令,楚淮青仍得摘下面具,这可不像之前那杯毒酒,可以轻易避开。
如今举办的是家宴,并未邀请大臣,最大的威胁楚国公不在其中,是一件幸事,但在场的多数皇子,当初都与楚淮青接触过,更别提间接因楚淮青而失了储君之位的大皇子,简直是把楚淮青刻入骨子里记恨着。
看来是避不过了。
做好准备迎接最坏的结果,秦策微吸口气,忖量能让楚淮青活下来的逃跑路线。
“殿下。”
一声轻唤,轻松将秦策眉间紧皱的三两小山丘给悄然抚平。
楚淮青看他一眼,目含感激,声线柔和:“您不必为属下掩饰。”
秦策:……?
不知自己的先生又打算演哪出戏,秦策面上却极其配合地带上了黯然之色:“楚先生......”
楚淮青的手掌在面具上,轻叹之声溢于嘴边:“于男子而言,容颜尽毁也好,丑陋不堪也罢,都不算什么,Cao民确实不该掩饰。”话音刚落,面具已被楚淮青摘了下来。
终于见到楚淮青的真容,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襄阳王端着酒杯的手都不免狠狠一抖。
肤色白|皙,五官端正,眼光清澈明晰,如果不是贯穿其上的数道伤疤,这本该是一张怎样俊美昳丽的容颜,现在反而因这伤疤的狰狞,平添难以正视的可怖之色。
死盯着那几道疤痕,秦策简直如同直面天崩地裂、海枯山倒,脑子里集满了暴风螺旋的问号。
先生的脸怎么了!?
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明明他前几日偷偷摘去时还好好的!
意识到不对劲,秦策吸气呼气再吸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所见不一定为真,这些伤疤有可能是先生刻意弄出来的假象。
但他也有好几日未见到先生了,若先生真是在这段时间出的意外.....
若这些伤是真的......
先生他......该有多疼?
被他人骤然嫌恶的眼神所包围,楚淮青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只是唯一在乎的主公看起来濒临暴走又突然熄火,换上让他也琢磨不清的微妙神情,楚淮青疑惑地轻蹙了眉头,向乾宁帝问道:“陛下,不知Cao民现在能否将面具戴上?”
乾宁帝早已移开了视线,不停皱眉摆手:“快点戴上。”
“谢陛下。”说罢,不紧不慢地重新戴上。
原以为玉树临风、才华出众的俏公子,原是容貌尽毁的丑陋男子,不少人都失了再去探究的兴趣。
襄阳王抿了口酒水,似是不打算开口,曹远被秦策召回身侧,秦策抬眼,又看向楚淮青:“先生便坐在我旁边罢。”
侍从连忙拿来软垫,搁在秦策的身边。
楚淮青应声,安然落座于秦策的身边,屈身的一瞬间,案下的手被身边的男人蓦然握紧。
两人靠得极近,又有桌案掩饰,身后站着的侍从和曹远足可抵挡他人的视线。
所以楚淮青只是怔愣了一下。
秦策径直前视,那点凝重的神色敛在眸中,若不是楚淮青仔细观察,恐怕也会忽略了过去。
楚淮青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巨石落地,秦策明显舒了一口气,那只手却若铁钳依旧紧锢,并不打算将楚淮青给放开,楚淮青根本不知道自家主公是在穷紧张,只道是刚才露出的模样吓着了秦策,无法出声安抚,便手指微动,轻力点了点秦策的掌心。
哪知秦策却握得更紧了。
想着身侧的人是主公,楚淮青没有多少抗拒,坦开了心思任之由之,不过他很快意识到,问题正出在他身侧的人是秦策上。
对方身上的暖意从掌心渗入体表,楚淮青神游在外的反s_h_è 弧终于接上了正常的轨道。
握着他的人……是主公?
楚淮青试着挣动,不过丝毫没能撼动秦策的手劲,那点点的暖意也因为楚淮青紧绷的神经而变得炙热,像是席卷了一片烈火,熊熊灼烧。
在这一刻,楚淮青开始庆幸自己戴着面具,不会让自己红透的脸颊暴露在众人面前。
宴会进行过半,襄阳王似是看腻了舞曲,一手撑颚,一手轻轻扣着桌面,乾宁帝敛下复杂的神色,抬手挥退舞女,看着在场的几位皇子:“此次找大皇兄与诸位皇弟前来,是想着三皇弟、四皇弟、五皇弟已到弱冠年纪,按例当行冠礼,以封王号。”
在场皇子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四、五皇子更是眼神闪烁,带着几分期许,唯有还未来得及封王,且没听到自己名号的大皇子将酒斟满,猛喝了一口,又将酒杯重重搁置,不加掩饰满眼的y-in郁。
看到此情此景,楚淮青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明明被拘禁殿上,还有狼子野心的襄阳王坐在其中,这些皇子却只想着华而不实的利益,无一位可称栋梁,盛乾怎能气数不尽。
听到封王并无意外,但秦策看着乾宁帝憔悴的面色,却想着事情可能不会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乾宁帝没有宣总管太监上前,而是毫无精神地接着道:“不过因为灾情严重,冠礼所需之物尚且筹备不及,便委屈诸位等候些时日,待到筹备完成,再行正事。”
四皇子忍不住倾身道:“那得等到何时?”
乾宁帝不吭声,襄阳王则淡淡地睨了四皇子一眼:“没大没小,像什么话?”
接触到襄阳王眼中深深的警告意味,四皇子微张了口,软禁两个大字终于在脑海中逐渐清晰,整个人立时如临寒渊。
“想必现在大家都乏了,先退去罢,只是小心一些,莫要随处乱走。”襄阳王率先站起了身,似笑非笑的眼神掠过每一个皇子的脸,“如今的世道不算安生,谁也不能保证皇宫里就能绝对安全。”
众位皇子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襄阳王走了之后,几个皇子依旧没有动弹,像是不甚甘心,期颐乾宁帝能说出一些解救他们的话,楚淮青瞄了一眼高座上的乾宁帝,给秦策使了一个眼色,秦策点点头,同是起身告退。
乾宁帝终于有了反应,紧紧目送着秦策离去的背影,蠕动嘴唇,却是欲言又止。
拐了几道弯,回到幼时的皇子住所,还未等秦策踏步进去,便听楚淮青低喃了一句:“时间差不多了。”
秦策:“什么时间?”
曹远突然住脚,眨眼间闪离人前,将暗处跟踪的几个侍卫给抓了出来,三两下打晕了事。
秦策:“……”
“殿下,跟我来,快。”楚淮青抓住了秦策的手腕。
秦策的手腕动了动,没有试着挣脱:“现在逃走?”
“不,去找乾宁帝。”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满课还挤出了一章更新,酷爱夸我 o(*≧▽≦)ツ ~ ┴┴
发现进度真的过慢,云城日后要加油试试双更了,争取在八十章左右告白,也争取和基友一起完结_(:з)∠)_
努力,努力,努力!
第七十四章
身着襄阳兵服饰的士兵张望四周,突然急行数步,朝着正前方的襄阳王单膝磕地,慌忙道:“王爷,不好了,襄阳境外出现大量兵马,意图攻打襄阳!”
“你说什么!?”
程将领怒目圆睁,上前想要问个明白,却被襄阳王举手拦下。
襄阳王斜了一眼主殿的位置,神情莫名,再回过头来,笑看着面前的士兵:“你且抬起头来。”
士兵撑着地面的手一颤,紧张地抬起头来:“王爷,襄阳.....”
“此事过会再说。”襄阳王细细打量着他,“我似乎没有见过你?”
士兵咽了一口唾沫,不敢过多动弹,唯唯诺诺地说道:“因小人长着一副平常脸,就连身边的人,都很难记住小人的模样。”
“是吗?”
伸手钳住士兵的下颚,襄阳王眼里透出点点戏谑之意,令人士兵心里不住发寒:“本王瞧着倒是挺俊俏的,也不难记。”
豆大的汗珠从士兵的脸颊滑落:“…..王爷说笑了。”
又是轻轻一勾唇,襄阳王的手顺着士兵颤栗的肌肤划至脖颈处,慢慢收拢。
感受到脖颈处逐渐加大的力度,士兵瞪大了眼,全身发颤地看着襄阳王,话语吐露得吃力:“王、王爷…..您这是…..”
“看你这么英勇,从襄阳连夜赶往长安,本王就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仿佛手中掌着的不是一条人命,襄阳王露出温声和气的笑脸,“你隶属于哪个营房,又是何人带领?”
xxxxxxxxxxxxxxx
最开始遇上的护卫不多,只有曹远在打,秦策负责看护楚淮青,后来声响引来了更多的人,楚淮青恐迟则生变,三言两语将自家主公劝进了战场,三个人过五关斩六将,直闯乾宁帝寝殿,吓傻了一殿宫人。
看着闯到跟前的秦策,乾宁帝大惊失色:“三皇弟?”紧接着,又瞄到了地上躺着的无数宫人,“你这是作甚么?”
“见过陛下,迫不得已出此下策,还请陛下恕罪。”楚淮青简单行礼,字字恳挚道,“如今襄阳王还未出宫,更不知何时回返,所剩时间不多,恳请陛下尽快封我主为王!”
听到最后一句话,乾宁帝气血上涌,指着楚淮青的手气得直发颤:“你这说得是什么话!?”
“陛下息怒!”
楚淮青抬起头来,毫不避让乾宁帝的怒火,铿锵有力地说道:“陛下将殿下召来,旨在封王,若陛下不封我主为王,我主如何有理由逃脱?届时只消襄阳王定我主不尊圣上之责,顷刻就能率兵诛杀我主,以后又有何人能够救陛下脱离襄阳王的爪牙!?”
“你……”
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乾宁帝愣了,转头看向秦策,秦策先是面色黯然地垂了一下头,后又抬眼,目光清澈毅然:“臣弟知晓,接连得到三州已非常事,任何人都不会相信那是巧合,皇兄忌惮怀疑也是应当,但皇兄,臣弟的x_ing子你知道,我从未在意过权利名禄,从小到大更未去和皇兄们争过什么,于臣弟而言一生安稳已是足够,又怎么可能去做这样危险的谋逆叛反之事?”
乾宁帝默然。
楚淮青急急地看了一眼殿外涌来的护卫:“殿下,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不然我们就先离开罢。”
秦策犹疑道:“可是.…..”
“既然你们要逃走,并且打算救朕,为何不现在就带上朕一起走?”乾宁帝眼神暗沉。
秦策一怔,像是才想到这一点:“不然皇兄你跟我们一起——”
“殿下!”
楚淮青出声猛喝:“您是殿下,陛下却是九五之尊,谁担得住挟持皇上的罪名!?殿下您前脚带着皇上走,后脚襄阳王就能派兵追杀,态度都不需要掩饰一下!”
秦策也是怒吼出声:“难不成就让我眼睁睁地看着皇兄受襄阳王的挟持而无所作为吗!?”
“襄阳王不会妄动陛下!而且我们现在手底只有五万兵马,而襄阳王足足有三十多万!”楚淮青像是说到激动之处,脸颊涨得通红,“不想办法逃脱,不与各地州牧太守结盟,我们凭什么击退襄阳王,又凭什么来救陛下!”
“好了,都给朕住嘴!”
乾宁帝出声制止了争吵的两人,无力地扶着额头:“三皇弟,朕相信你。”
“皇兄……”秦策看着乾宁帝,目光闪烁,似是感动不已,转而又染满了沉痛和自责,“是臣弟无能。”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三皇弟。”
乾宁帝试着笑了笑,只是一脸愁苦完全覆盖住了那微末的弧度,他拍了一下秦策的肩膀,又似是想到了什么:“不过你还未行冠礼,会不会被襄阳王抓住话柄?”
“皇兄不必担心。”秦策颇恼地看了一眼楚淮青,“臣弟已行冠礼,为臣弟戴冠者,正是这位楚先生。”
乾宁帝惊讶地看着楚淮青:“他?”
楚淮青缓了缓情绪,欠身不语,秦策则答道:“他是臣弟的老师,如果不是有这位楚先生的存在,臣弟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乾宁帝还想再问些什么,殿外却传来了越来越大的喧哗声。
“殿下,楚先生,人越来越多了!”曹远连声喊道,“你们快些,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三个人皆是安静了下来,乾宁帝率先出口:“三皇弟,你随我过来。”
“是。”
来到案桌前,乾宁帝一手推开玉轴,笔尖含住嘴中润开,迅速落笔:“襄阳王将你们召来,就没打算放你们回去,是以,也未让朕书写封王的圣旨。”
“皇兄……”
随手扔开毛笔,乾宁帝翻出国玺,沾了印泥,在尾处重重落印,复了,将圣旨几下卷起,交予秦策:“本打算在秋末就将你召回,特封恭贤亲王,没想到晚了这么多天。”
从未真正直视过乾宁帝的样子,此刻看着乾宁帝嘴角的墨迹,秦策心中触动,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敛声唤道:“皇兄。”
“好了,莫再犹豫了,拿着它快走罢。”乾宁帝看着秦策,“路上小心。”
秦策道:“是…..皇兄。”
xxxxxxxxxxx
如遭重锤袭击,答不上话的士兵直落冷汗,正当他准备鱼死网破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一个人的传呼声,那人同是穿着襄阳士兵的服饰,跪地便道:“王爷,有大量兵马侵袭襄阳,军师让小人来告知王爷!”
士兵:……楚先生不是说只顺来了一套襄阳兵的衣服吗?
襄阳王皱了下眉头,将士兵扔在地上,看着那人:“公孙骥让你来的?”
“是的王爷!”那人拿出一封信,双手呈上,“这是军师让小人带给王爷的笔书。”
襄阳王半信半疑地将信接过,拆开看了一眼,瞬间沉了面色,步履匆匆向前:“程垓,立刻去领十万兵马,与本王回去襄阳,何维,你领着剩下十万守住长安!”
站在襄阳王身边的另一个男人出声应是,程将领也忙着去兵营驻扎的地方,真正的襄阳士兵追着襄阳王离开,士兵左右一看没人顾得上他,来不及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利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直接开溜。
马车还未走,秦策三人与士兵几近是同时到达,看到那名士兵,楚淮青明显松了一口气。
被同伴拽上马车,看车里并未少人,士兵忍不住开了口:“楚先生,小人有一事不解。”
平复了一下急剧跳动的心脏,楚淮青吩咐马夫赶快离开,随口道:“怎么了?”
“方才我去向襄阳王假报消息的时候,本是被他看出来了。”士兵道,“可是没过多久之后,竟真的有襄阳士兵出现,报的也是襄阳遭到袭击,小人才得以脱险。”
曹远放下了车窗帘,道:“没人追来,好像都被支走了。”
楚淮青微顿,死里逃生的庆幸散去不少,不解地皱了下眉头。
难不成真有人在攻打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