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君,请坐。”她站起来回了一礼,手往客座轻轻一挥。
她的肤色赛雪欺霜,白得竟似在发光,再加上她那如同星辰般的双眸和远比一般女人要低哑的懒洋洋的声音,融合在一起竟形成了一种奇异的魅力。
若梁珏是一个从未见识过女人的质朴少年,脸一定会变得通红,多半会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去,不敢细看。
然而梁珏在后世做销售人员时经常要面对熟女客户,这种熟女的风韵他见识得多了,并不觉得如何。只是略微有些惊诧——有着这般风韵的女子如何竟出现在宣曲这座小城?其中想必有一段故事。
他在客座的矮榻上落座,回头一望,那名年轻女子将他引了进去后便悄悄退下了。
他眼前的这名熟女便是怜香馆的阿姆,名叫皎娘。大概是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少年,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梁珏,仔细地看他的眉目。
梁珏自然是大方任她细看,心中却在嘀咕:她在看什么?难道是见我长得美貌,想让我进来做业务人员拉客?那可不行,我已经有老板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我方才在楼上匆匆望了一眼小郎君,只觉与小郎君甚是有缘,不知你从何处来到宣曲?作何营生?”她的声音低缓,听着令人不知不觉就想向她倾诉一切心事。
梁珏自觉没什么好隐瞒的,当下便痛快答道:“我从雒阳来的,是班中候的书记,进城的时候与队伍走散了,才来到这里。”
“班中候的书记?”皎娘似是对这个回答很是意外,微微蹙起眉想了想,片刻后展颜笑道:“小郎君当真年少有为。”
又说了几句闲话,两人便渐渐熟络。梁珏作为一个优秀的销售人员,对于这些与人聊天的套路非常熟悉,他望了望皎娘,心想:看她的样子,等一下就要步入正题了,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
正在这时,方才引梁珏进房的那名女子突然急急走了进来,脸上有些惶急:“阿姆,徐校尉派人来了,现下已到了天井。”
徐校尉即是掌管长水营的徐冲,他是宣曲的最高军事长官,也是怜香馆万万得罪不起的人物。皎娘立即起身,匆匆对梁珏说了一声“小郎君且稍坐”,便与那女子一道出了房。
梁珏坐在矮榻上等了好一会儿,皎娘却始终没回来。一楼天井处隐隐传来声浪,似乎有人在争执什么。梁珏一时好奇,站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
只见一楼天井处站着四五个人,俱都穿着乌衣短袍,正颜肃立,目不斜视,带着一种军人的冷洌。为首的一人身上还披着一条杂色燕尾的长巾,正在与皎娘说话。
晋明曾告诉梁珏,燕尾长巾是军官的标识,梁珏便知那人应是长水营中的军官,只不知是何职位。
怜香馆中几乎每个房间都有歌伎探出头来,望着这几个人窃窃私语,但却无人敢上前。
那军官x_ing子好像有些暴燥,说了两句就朝皎娘威胁似地挥拳头。梁珏不明就里,然而想到晋明说过徐校尉治军甚严,而且为人公正,他的属下想必不会不讲理,于是就想下楼去为皎娘说好话缓和局面。
刚走两步,身子就被一个圆脸少女拉住了。她便是那个起初引梁珏进楼的人,她对梁珏悄声说道:“小郎君切莫下去,那几个是徐校尉军中之人,专门来抓潜入我们怜香馆的兵卒,谁的面子都不给。”
梁珏有些诧异,便问缘由。
原来徐校尉曾颁布禁令:兵卒们不得进入怜香馆。他认为粗鲁的兵卒根本不懂得欣赏歌舞,且他们血气方刚,喝了酒后哪里控制得住自己?只怕会按住美貌歌伎胡作非为,到时必定会惹出许多事来。
然而少年人心x_ing是越不让做的事越渴望去做,偶尔会有些胆大的兵卒贪新奇,乘休憩日偷偷潜入怜香馆,不过他们顶多只是喝两杯水酒,隔得远远的与歌伎说说话,便觉得满足了。对此徐校尉并不知情。
今日又有两名兵卒潜了进来,不知怎地被徐校尉知道了,便派人来抓。楼下那几个人便是长水营中专管纪律的乌衣卒,因所做之事不讨喜,被普通兵卒戏称为“黑老鸦”。
“徐校尉也是管得太严了,就连外来驻扎的人也要受他管束呢……”
梁珏心中一跳,忙问道:“那班中候的人呢?应该不受徐校尉约束吧?”
圆脸少女睁大了眼,“为何不受?班中候的人也是军中之人啊,除非像班中候那般身份,那又不同。”
梁珏:!!!
——这位姐姐我是被你硬拉进来的啊,难道这也算我违背了禁令么?
此时那乌衣军官已不顾皎娘的阻拦,率领着四名属下举步向前,眼看就要上楼来,看样子他想要亲自搜查。
梁珏抓紧时间,压低了声音问圆脸少女:“要是被抓到会有什么惩罚?”
少女偏了偏头,不确定地说:“我听人说过好像是笞五十还是一百,然后两日不能吃饭……”
笞,就是打板子。
梁珏险些急得跳脚:自己长得细皮嫩r_ou_的,打了五十大板后屁股一定会开花,汉朝的医药条件这么差,万一感染了细菌很容易就一命呜呼,更别说还有两天不给饭吃。
那少女甚是聪颖,见梁珏脸色都变了,立刻猜到了一些事,“你,你也是……”
梁珏来不及跟她细讲,急急说道:“快,快带我躲起来。”
蹬蹬蹬,那几名“黑老鸦”已经在上楼梯了,圆脸少女一把牵住梁珏的手,另一只手提起自己的裙摆,疾步往二楼的另一头冲去。
她应该是想找个房间让梁珏躲进去,然而连续拍开了三四个房间的门,里面都有衣衫半褪的一男一女,正在嗯嗯哦哦,明显不适宜再塞一个人进去了。
两人冲到了二楼的尽头,那里有一间宽大的房间,少女打开房门迅速地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一把将梁珏推了进去:“快,进去躲起来!”
梁珏刚进去,那少女立即无声地关好房门,然后快步离开。
梁珏惊魂未定,转过身子,就见房内铺着素底点墨的地衣,进门就有檀木矮榻以及案几,榻上设着天青色的锦褥,稍远处雪帘低垂,帘后露出一张六联的黑面朱背木屏风。房内的装潢并不如何奢华,但却显得大方洁净。
对于汉朝的人来说,矮榻是用来待客的,而屏风后往往还有一张宽榻,那才是用来歇息的。
梁珏左看右看,没发现房内有可容藏身的高柜之类,正有些焦急,突然灵机一动:那乌衣军官又不认识自己,只要自己躲到屏风后的宽榻上,用被子一裹,他准会认为是怜香馆的客人。就算他闯了进来,自己也可以用被子遮住大半脸,日后哪怕见了这人令他生疑,只要咬死没来过怜香馆,他也不能怎么样。
此时那几个“黑老鸦”似乎将每个房间都搜上一遍,震天的拍门声、男客被惊扰的怒喝以及女子的尖叫声混在一起,整个二楼j-i飞狗跳,甚是热闹。
时间已不允许梁珏犹豫,他快步往木屏风的背后走去。
屏风之后确实有一张宽榻,榻上却坐坐一人,那人抬起头,与梁珏打了个照面。
不是别人,竟是班始。
这样的重逢,着实令人意外。
梁珏张口结舌,刹那间他的心中有许多问题:
老板这么巧你也在?
老板你也迷路了么?
老板你也是被人硬拉进楼的?
老板难道说那个风韵犹存的熟女阿姆是你的情人?
第22章 搜查
班始也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梁珏,神情相当诧异。
对于两个朋友来说,一齐逛青楼妓院,就像是知道了彼此的小秘密,绝对可以起拉近双方关系的重大作用。
然而眼前这个是老板。
老板寻花问柳的时候,下属应该做的事情是默默地守在门口吃风,即便老板在里面苦战一天一夜,下属也不能因等得太久而口出怨言,而是应该在老板扶着墙出来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搀他一把,并且称赞他好生强健、异于常人。
只有傻子才会抢着和老板上同一间青楼。
梁珏此刻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傻子。
他只怔了一瞬,便立即转身朝门口走去,然而从门外廊道传来的声浪越来越大,那几个乌衣卒应该很快就会查到这一间了,他现在出去只会被人抓个正着。
梁珏再次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班始,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嘿嘿,中候,这么巧?您老人家想必过来视察公务的吧?小的就不打搅您了,有什么事您先出去忙吧,不用管我。”
说完也不管班始作何反应,自顾自地走过去,飞快地上了榻,然后将榻上的纹锦薄被往自己身上一裹。
班始又好气又好笑,这滑头小子竟胡乱为自己找借口,说什么“视察公务”,身为一个督军的中候,有什么公务需要来青楼视察?
他所率领的队伍到达中候府的时候,班始才发现梁珏没有跟上来,便派人原路返回去找他,没想到这小子竟自己进了知香街,出现在怜香馆。
他日定要与梁珏说清楚,在他手下不留喜爱眠花宿柳之辈。
因眼前另有事要应对,班始不想浪费口舌,他侧耳听了听门外的动静,沉声道:“我不能出去。”
说着伸手来拉裹在梁珏身上的被子。
梁珏一怔,不明白他为何不能出去。班始不受徐校尉管束,即便被人知道出入怜香馆,也没什么事,善拍马屁的下属只会说他“倜傥风流”。
难道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在怜香馆蓄有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