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世音看着跪在金莲上赤/裸着身体的鱼怪,空气有了一瞬的凝滞。
他低着声音开口,“你来做什么?”
鱼怪没有忸怩,除了少许拉低身段的脸红。
他握住观世音白腻如玉的手,放在自己光滑的身体上。
“雀儿说,喜欢一个人就想给他生孩子。师父你说你也是怜我爱我的,你愿不愿给我生孩子?”
对兽类而言,- jiao -欢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不过因着修佛,这几百年他都抑了**,清心向道。
观世音却是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看着他,眉毛半挑半蹙,“为师教给你的你全忘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着相了。”
敢向菩萨提出- jiao -欢,这鱼儿怕是众生第一人。这几百年清心寡欲,讲修佛道,他不知这个弟子究竟是生了多大的邪念,才以至于蒙了迷障,竟然敢跟菩萨提出这样的愿求。
鱼怪却似早在意料之中,他直直盯着观世音,口中话语似多年所想,“若色/即是空,那我怀/色,岂不也是怀空?”
“你……”观世音一眉横起,话语未罢,却倏见那人半跪着抱住了自己。
一人锦袍如雪,一人身无寸缕。
一人心外无物,一人心入魔障。
“师父,你不愿没关系。我喜欢你,我可以给你生孩子。”
他几乎是把平生仅有的低声下气都用光了,把秉执的自尊就那样赤条条地摊开给人看,等待着最后的接纳,又或是毫不留情的踩踏。
灼人的等待中,观世音却一动不动,没有推开,也没有贴近。
他就像这殿内随处可见的无情无欲冷硬如石的佛像,眉眼不带**,却只淡然地瞧着,犹如看着一场闹戏般轻轻开口,“你闹够了没?”
鱼怪咬着唇瞪大眼,他不明白自己都做到了这地步,为何这人还能这般风轻云淡地把这一切当作场戏。
那时的他没有看透,这是一个佛对他仅有的温柔和不挑破。
他给了他台阶,他却置若不闻。
可走到这步,他怎么可能后退一步笑着说一切只是玩笑。
他的心意怎么可能会是玩笑……
脑中剩下最后惨烈的一想,如危柱哀弦,在断裂的边缘。
既然错了,就互相拉扯着一同淹没……全错下去错到深渊之底吧!
鱼怪将那人的手掌覆上了自己的胸口,双目隐去水意如火直直逼着他,“我再问你一次,我在你眼中,是空还是相?”
菩萨察觉到手指触上了一微硬的小粒,他眼皮跳也没跳,面色不变地答他。
“是空,也不是空。”
“那如此呢?”
鱼怪覆上了他的尘根,上下揉捏着,牙齿紧咬。“我是空还是相?”
观世音一点反应也全无,他合掌道了声阿弥陀佛,“是空,也不是空。”
那是夜色里一场煎熬的僵持。
他步步撩拨,观世音眉眼漠然,不见情/欲。
到最后,那人几乎是力气尽失地趴在他肩头,声音似含着绝望的哭腔,如半截诗断在孤旷的夜里。
“你为何不能回答我一个相……为何就不能让我当你的相!……”
观世音敛眼看着这个几乎半挂在自己身上的少年,没有回答。
自这场对峙开始起,他就不曾疾言厉色地打断他,只在那人要吻上唇时偏头避了过去。他知道,任何醒悟只能发于自身,而不是来自外人。
“因为我是佛。”观世音持着佛珠,眼底一片清明,不见欲念尘垢,“我没有相,也看不见相。”
这就注定,那人于他而言,除了空便只能是无谓空不空。
而永远不会是相。
不会是执。
鱼怪听着,身体一颤,慢慢从他身上爬起,眼眶发红。
“没有相,看不见相?”他笑着,眸中红意却更甚,直直望进眼底,“你法号观世音,那你观过自己的音吗?”
那还是千万年来第一次问观世音这个问题。
问的不是佛,不是菩萨,而只是他这个人。
他的面色有了一刹变化,却终究不过一刹。如水中月镜中花根本不值一提。
他淡淡摇头,“我没有苦痛,也没有所求。不必观自己。”
“呵……可我觉得,没有苦痛才是最大的苦痛,没有欲求才是最大的欲求!”
他抓起观世音的领子,两人面贴面距离极近。
“师父,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说我入了魔障。可你,”他咽下最后一丝哽咽,一手握紧那人尘根,五指掐紧捏得有些生疼,“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有魔障,我只不过直面魔障。而你有魔障,你却是一叶障目逃避魔障!”
他痴痴笑着踏下金莲,退出大殿,一步步往夜色里隐去。
“菩萨畏因,众生畏果。观世音,你永远成不了佛了。”
【——未渡尽世人救拔其苦,他便立誓永不成佛!】
“你渡不了我……也渡不了你自己。”
那便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相见。
仿若夜色也撕成了半块裂帛,揪扯着纵深的苦痛。
说尽如梦浮生,鱼怪眉眼痴惘,神色自嘲,陷于前尘。
“你那么聪明,应该看得清,他过去是佛,现在是佛,未来也会是佛。不会对你动情,更不会对你动私心。”
孙悟空面色复杂,声音微哑。
鱼怪终是回过神来,凉凉扯开一笑,“可是求而不得……实在太苦了。”
他宁愿跌得粉身碎骨轰轰烈烈地结束,也不愿如吊偶般被拉扯在那患得患失的两个世界里。他不求因,但求果。
鱼怪仰头吸了口气,伸出手递了一物给孙悟空,“若我哪日死了……你帮我把这东西交给他吧。”
他没有说谁,但孙悟空已然知晓。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眼鱼怪,接过后点头道了声。
“好。”
只是谁都没有料到,那一天竟会来得那么快。
如同夜色的尾音戛然而止,黎明之前星光便已暗淡了下去。
第二日甫一起身,他们便见到白衣如雪的一人负手站在帐篷外。
只是一道孤峭背影,便如深山静水,青云白鹤,勾魂摄魄,夺人呼吸。
“孙悟空?”观世音缓缓转过身来,衣袖如雪,眉目寂然。他抬眼瞧孙悟空,声音没有起伏,“把通天河的鱼怪交给我。”
看见菩萨的那刹,孙悟空忽然了悟了那人所说的死期将近是何意。
【——早些年我为逃脱追捕,特意下界来寻了个隐蔽处。】
鱼怪逃至下界残害生灵,身为他师父的观世音自然不会不管。
那么多年冰面隔绝后,他们的到来终是打破了这场对弈。逃溢而出的气息,观世音如何察觉不到?
难怪,只在一夕之间,他就能寻着此地。
鱼怪不待众人回应,便已先从囊袋里翻了出来,落地瞬间身形变大,恢复了原来身量。
“你来了。”
观世音瞧着几百年未见的弟子,不知哪来的一身疤痕,体肤灰暗,落魄狼狈却依旧不驯如昨,他抿着唇没有答话。
“你逃出普陀,杀害四方生灵,罪孽滔天,污血无数,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鱼怪听着,不知怎么竟然挑起一笑,眉眼弯弯,“被你追了几百年,这感觉还挺不错的。”
观世音扬眉振袖,“当真胡闹!怎能把人命当作儿戏?”
“儿戏?你普渡众生却不愿渡我,我自然要让你看清世人是多么魔障深妄无可救药!”
鱼怪与他两两对视着,争锋相对间没有人退一步。
“跟我回去。”观世音微吸了口气,“回去赎尽你的罪孽。别再一错再错。”
那人听了发笑,摇头如嘲讽,“时至如今,你觉得你要我回去我就真的会回去?”
他盯着观世音,口吻哀凉,语意如刃。
“师父,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暌违几百年,他第一次再叫他师父。
却不料是在如此不堪境况下。
观世音眉头微蹙地向前进了一步,“我不愿逼你。不要让我出手。”
对着这个弟子,他一而再再而三容让,他却一而再再而三让他失望。
佛也是有底线的。更何况早已降为菩萨的他。
鱼怪随着他的逼近也步步后退,凉意一点点渗进牙缝里去,隐隐酸疼。
他点点头,说,“好,我不让你为难。”
就这么轻轻淡淡的一句话,仿佛是在回应着家常便饭。
可就在话语落罢的刹那,没有人想到会在瞬间发生异变!
只见那人浮于半空,身上爆发着亮如白昼的光,几乎刺瞎人眼。
孙悟空猛然反应过来,观世音也瞳孔睁大,嘴唇开合着,隐隐似说着不。
可鱼怪却于白光笼罩中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如隔着一层纱,唇齿轻启,落于无声。
……我再问你一次,在你眼中,我是空还是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