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乾摸了摸马头,矮身钻进了棚子里,随手抓了把马Cao闻了闻。
一点不易察觉的古怪腥味从Cao叶间传出来,若非熟悉Cao料或嗅觉敏锐之人,绝难发现。
萧乾半蹲着,安抚地摸了摸踏云驹,然后轻轻一按它的肚皮某处,摸到一处硬块,脸色y-in沉得能挤出水来。
想也知道,这等骏马若是入晋,营造了多年爱马名声的朱昆必会找个时机当众驯马。
此时若是骏马发狂,意图袭击大晋皇帝。不管成与不成,最后查出骏马中毒,宫中随行马夫自尽,那这锅最终会落到谁身上,不言而喻。
大晋甚至不需要费一兵一卒,就像萧乾之前所想,方明珏无论是入晋解释也好,还是自裁谢罪也罢,朱昆都能轻而易举,便将南越收入囊中。
因为兵权,在他那条名叫杨晋的狗手里。
萧乾一向是个你损他更损的人,反正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他就是不要脸。
于是,他想了想,解开踏云驹的缰绳,将马拉出门,然后点了火折子,反手扔进了马棚。
初冬干燥,Cao垛立刻着了火。
火势渐大,火光如烈云,冲天而起,浓烟滚滚。
“桀——!”
踏云驹受了惊,体内药物毒x_ing发作,千里马的狂劲瞬间便被激发出来,马蹄高扬,刹那冲了出去。
“什么东西?!”
“快躲开!”
“啊——快跑!”
“走水了!”
踏云驹一出,大杀四方,见人就踹。甫一跑出偏院,便灭了一趟巡逻队。
惨叫四起,伴随着刺耳的马叫声。火把乱舞,府内一时更加混乱。
北地风大,大火转眼便烧了两间屋子,救火的人和被踹的人难兄难弟,疲于奔命。
郑钱窝在一处黑暗角落,眼看前有虎后有狼,马上要被堵住了,却忽然听见一阵动静,追赶的人立刻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抻着脖子,远远看见火光燎天,郑钱咂舌。
兴许真是大人物呢,你看这手笔,太守府都说烧就烧了。
动静也传到了前院,石康原听了听,心头有点不安。照理说,他并未对费礼点透,就算他去柴房查看,哪怕摸到了马棚,也看不出什么。
既是无碍,那此时,他又心慌个什么?
石康原站起又坐下几个来回,还是推门出了屋子。
喧闹声顷刻灌耳,他加快了脚步,却不想院门还没打开,便忽然被匹马捅了进来。
“救命!救命啊!”
石康原被马蹄子一脚扫掉了发冠,连滚带爬,披头散发地逃命。
奈何这院子里只有他一人装逼留下,踏云驹别无选择,只能先将就这个胖乎乎圆滚滚的废物玩具。
“救命……救命!”
想跑回屋子却脚下一滑,跪在了地上。石康原上气不接下气,险些晕倒,最后终是体力不支,一蹄子被踹在了后背,栽了个狗啃屎。
眼前彻底黑过去前,石康原便见费礼老头领着人浩浩荡荡姗姗来迟,对他露出个j-ian诈的笑容。
石康原一口气没上来,脸都摔扁了。
“大人!”
礼部随行参事冲过去,一把扶起石康原,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你们两个送大人回屋,你去找城中最好的大夫来。其余人等,随我制住此马!”
礼部参事个子瘦小,年纪不大,却未成想竟是个驯马的好手,没多久便将狂躁的踏云驹制服了。
踏云驹药x_ing已过,因时日尚短,中毒未深,发泄出来,除了马瘦了一圈精力垮了外,倒还无碍。
马倒在地上,被几个侍卫抬了出去。
此时已是后半夜,天都亮了蒙蒙的微光。
经历过如此荒诞离奇的一夜,本就年迈的太守老头顿觉自己几根稀疏的毛发都要被扒拉地几近于无了。
礼部参事将事情井井有条安排下去,过来道:“时辰不早了,火势已止,大人若是疲累,不妨先去歇息,此处有下官便可。”
费礼拍了拍他的胳膊。
礼部参事继续道:“另外,还要烦请大人修书一封,请来辽西大晋使臣护送队伍。此次朝贡队伍伤亡委实过重,石大人一时也难以远行,无人主持大局。若从京中再派人来,恐误了日子……”
费礼颔首:“此言不无道理。本官这便去信,连夜送出,最迟后日,也便有消息了。”
“下官多谢大人。”礼部参事行了一礼。
费礼借着昏黄影绰的火光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冒了句:“胡子歪了。”
礼部参事脸色一僵。
费礼哼哼一声,甩着小袖走了。
四下无人,各有忙碌。
礼部参事摸了把额上的汗,摸索着正了正八字胡,又前去库房清点了一番,做足了样子,才让众人散了。
他迎着熹微晨光从库房出来,抄着袖子,左右瞅了瞅,溜达过一面墙。
墙头忽然冒出个脑袋。
礼部参事抬头看了眼,翻白眼:“你属鬼的啊?”
顾宴翻身进来,皱眉道:“你要跟去京城?”
高衡从太守老头继承了甩袖技能,“那是自然。”
“易容并非换脸,总有纰漏,”顾宴道,“今夜混乱,无人注意,但若随行,日久天长,太过冒险。况且,你极有可能面圣。”
他们这些人都曾是萧乾的部下,虽然朱昆并不一定识得他们,但多一份的冒险,眼下也并不值得。他们还有其它任务。
高衡撇嘴:“那你找姓肖的说去啊。出来前孙将军说过让咱们全听他的,他说无碍,让我最好跟着,兴许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收获究竟有没有,还说不准,但萧大将军说无碍,便是真的无碍。
这夜一过,熟悉这位其貌不扬默默无闻的礼部参事的人不是断了手,就是瘸了腿,直接被踢出护送队,扔在了辽东养伤,这其中也包括了饱受惊吓还中风歪了嘴的石康原。
再加之高衡早已按照萧乾指示,先一步封死了京中来人一事,又有费礼周旋掩护,竟真的无人再可揭穿他。
等着消息的这个空当,萧乾也没闲着,将搞事的口号进行到底。
他雇了一帮小贼和地痞,还有南越极具特色的说书先生,将太守府贡品失窃骏马发狂的丢人事宣扬了个沸沸扬扬,甚至还排了个辽东侠盗榜,搞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并且萧乾还特心机地不着痕迹吹捧了一番大晋,说大晋兵力强盛,应当怜惜怜惜刚被战争蹂.躏过的南越,若是派人来接,必然出不了这等糟心事。
这样一来,朱昆骑虎难下,加之虚荣心作祟,纵使怀疑此事,也不会太过在意。
果然,又过三五日,大晋使臣到了,浩浩荡荡一大队人,将歪在太守府的这仨瓜俩枣接走了。
杨晋在辽西主帅府里,一宿就摔碎了两套笔洗。
而与此同时,端王世子入宫,与皇后在演武场时常碰面的事,还是被谁的嘴角漏了出来。
一心物色方泽颢为下一任傀儡皇帝的常太师冷哼一声,当日早朝,便让言官们乌泱泱跪了一片。
“后宫干政,国乱之始!还请皇后娘娘,请罪天下!”
第29章 初显端倪
方明珏半阖的眼缓缓睁开。
他看似强自镇定,虚弱地伪装着自己的惶恐,握紧了扶手,淡声道:“诸位爱卿,亲王世子入宫修习骑s_h_è ,乃是祖宗定下的规矩。皇后只不过时常去演武场耍乐,与泽颢一东一西,相见都难,何谈干政?”
此话一出,文武百官先是一愣。
帝后不和,皇后乃是杨晋走狗之事,可谓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黎民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此时方明珏来这么一出,却是唱得哪门子戏啊。
“陛下,”御史大夫曾子墨戏比较多,站出列来,“皇后虽为男子,演武场耍乐却委实不妥。端王世子也已少年,演武场武官惫懒,若真要历练,不妨入军中几日,更胜往昔百倍。”
“亲王世子入行伍之列,古来未有,成何体统?”方明珏眼神闪烁,虽声音极力镇定,但落在一群老狐狸耳中,仍听出了几分焦急。
像被戳中了心事。
常太师的山羊胡微微颤了颤,仍用眼神发号施令。
“臣以为此举甚是妥当。”
几个言官出列,异口同声,竟是连个借口缘由都不愿意来搪塞方明珏,摆明了便是常太师借此宣泄不满与警告的先锋军。
方明珏眼神一动,额角沁出汗来。
他看向武官一侧。
然而杨晋忠实的走狗们可比常太师厌恶这位傀儡皇帝得多,远不是对皇后几句回护示好就可以打消的。
“陛下,军中是哪处不好,惹得陛下如此惊惧?”周朝峰因言辞犀利,在一群笨嘴武官中脱颖而出,“还是说,陛下看不起我等行军打仗的,生怕教坏了世子殿下?”
武官们配合着怒目而视,有的甚至作势挽袖子。
虽然明面上绝做不出殴打皇帝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但背地里套麻袋使y-in招,他们玩了可不是一回两回了。也亏得方明珏顽强不屈,细皮嫩r_ou_还能扛到现在。
“朕并非此意,”方明珏如往日里每一回抗争一样,用狼狈和怯懦收场,抬着下巴抿紧了唇,“诸位将军保家卫国,为南越立下汗马功劳,朕心中感念。只是泽颢尚且年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