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昆也派人去找那些挂印离去的将军,而且很成功,有两个都有些意动。但这意动没持续两日,一则似真似假的传言便在大晋境内风一般流窜起来。
“哎,你听说了吗?南越打到大晋来了!”
茶楼酒馆,处处都是鼎沸人声掩饰下的议论。
“这怎么可能?!咱们大晋兵强马壮的,南越那些娘们唧唧的汉子……”
一人捂着嘴,贼眉鼠眼地左右瞅了瞅,小声道:“怎么不可能?你知道南越主帅叫什么吗?付坤!咱们萧将军,字就是俩字,负坤!而且听说那付将军戴着面具,面目有毁,恐是遭遇过什么不测……”
另一人大惊失色:“你是说……那是萧将军?!可……可萧将军为何帮着南越打咱们大晋?”
那人耷拉着眉眼,嗤笑一声:“这里边名堂可就大了。萧将军功高震主,当初的暴病而亡,可不知是真是假……”
“怪不得当初跟着萧将军的那些将军都隐退的隐退,称病的称病……伴君如伴虎啊……”
大晋市井没有南越的开放,不许妄议朝政。但架不住这流言有鼻子有眼,还关系着百姓心中的战神,疯传起来当真惊人,等到想止的时候,已经止不住了。
而这流言是真是假,也已经没有追究的必要了,因为凡是听到这则传言的将领,与萧乾有旧的,全都再次关紧了门,闭紧了嘴,别说朱昆只是派了个人来,就是朱昆杵他们大门口了,他们也不一定敢开门。
民心所向,他们之所隐退,就是因为顾及着那点情义,顾及着自己的脸面,这要是东山再起,那是要被戳脊梁骨戳死的。
明知是人有心算计,但还是得吃了这个哑巴亏。
况且,就算还有人敢站出来,但朱昆可不敢再用了。本来就一直疑心,时不时试探下这些人是否真的跟死而复生的萧乾藕断丝连,这下半挑明了,朱昆怎么还会让他们带兵去面对那个极有可能是萧乾的付坤?等着临阵倒戈吗?
无人可用。
只不过少了一个萧乾,当初大晋人才济济,将才如林的盛景,便如云烟般,散了个干净。
一直对萧乾的死没有太多感触的大臣和一些百姓,这时才忽然意识到,萧乾这个人,对大晋意味着什么。
而就在此人心浮动,左右为难之际,朱昆干脆利落地下了一道圣旨。
御驾亲征,太子监国。
谁也信不过,那索x_ing把名将都带上,自己亲身上阵。而说起来,打仗能力朱昆或许一点没有,但统筹全局,运筹帷幄,朱昆作为一个皇帝,绝对是做得到的。而且,皇帝从根上便与普通的主帅不同,这里面蕴含的东西也完全不一样。
若说晋军是一群狗,那朱昆的到来,便是让这群狗彻底疯狂。
“朕倒要看看,南越还能得意多久。”朱昆面目柔和地笑着,翻身上马,遥望南方。
但其实,南越虽然打了胜仗,但却并未像朱昆所想的那么得意。
因为他们陷入了当年朱昆的处境。
当萧乾第一封捷报传来时,满朝欢呼,满城欢庆,但当第二封、第三封,乃至更多的捷报传来时,这种气氛慢慢消失了。只会忍气吞声被动挨打的南越也有连战告捷的一天,这件事将付坤这个人的名声在民间推到了最高。
而方明珏的御案上,也终于出现了一封封为萧乾请封请赏的奏折。
所有奏折不管用了怎样的语调,都只有一个内容:
为付坤请封定国侯,回京受赏。
“陛下,他们这是慌了。”徐慕怀站在阶下,慢慢看完方明珏丢给他的奏折,谨慎地思忖着话语,小心道。
他知道皇帝与皇后感情极好,但如今皇后可并非皇后,而是一位连战告捷的将军。功高震主,远隔两地,连他都不敢确认皇后是否有被这声望名利冲昏了头脑,更何况这位从不信任旁人,疑心病深重的皇帝?
徐慕怀摸不清方明珏的心思,况且他本就与萧乾关系近些,此时更是不敢多言。
方明珏坐在御案后,漠然看着徐慕怀。
他比萧乾在时瘦了不少,下巴都尖了许多。宽大的龙袍穿在他身上,有些虚笼。他更消瘦了,但却更挺拔,更有威严了。一股压在他骨子里多年的气势终于在极致的隐忍后爆发出来,冲凌九霄。
他淡淡看着徐慕怀,神色清淡,乌沉沉的眼珠一落,压迫感却极强。徐慕怀察觉到那视线,腰背不知不觉弯了下去,冷汗s-hi透衣衫。
方明珏终于开口,声音不喜不怒:“他立下如此大功,这个定国侯是要封的。”
徐慕怀垂着头,蓦然闭上了眼,面上不禁流露出一丝苦意。
到底……在权力面前,哪来的什么情有独钟,至死不渝?还不若当时两人夹缝之中,依偎互暖,倒是羡煞旁人。也不知皇后若是知道重来一次,依旧被如此猜疑忌惮,弃之若废狗,可还会划下那一道伤,心甘情愿,远赴辽东?
徐慕怀心中感慨万千,为萧乾愤愤不值,却忽然见方明珏猛地站了起来,迫不及待似的,绕着御案走了一圈,站到窗前远望。
“……陛下?”徐慕怀有点诧异。
方明珏望着窗外,黑白分明的眼瞳似有远景投入,令他的眉眼陡然深了。他僵冷了许多时日的唇角终于动了动,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要封赏。但无需他回京受封,朕……亲自去赏他。”
徐慕怀一怔。
这句话,微微颤抖着,带着掩藏不住,也不想掩藏的期待,与浓浓的思念。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他是真的狂了。
第72章 偷香窃玉
初夏已至, 燥意渐生。
方明珏的銮驾带着整装待发的五万大军,快马加鞭,不日便进了辽西地界。
御驾亲征这件事不出所料受到了满朝文武的反对, 但方明珏已然不是当初佯装软弱的小皇帝, 他也不以势压人,也不专断独行, 只是清淡平缓地开口,一句一句堵死了大臣们反对的声音。
完全没料到在早朝寡言沉默的皇上嘴仗功力居然这么强, 很多大臣都严重怀疑曾子墨前几天进宫是给皇上开了小灶。
不过, 御驾亲征于这些大臣而言也并非没有好处。
一则皇帝去了前线, 声望肯定是要占大头的,那位来历成谜的付将军就不足为虑了。
二则嘛,就是皇上此时膝下无子, 后宫连个鬼影都看不着,若要有人监国,便是不久前被接到京城的端王世子方泽颢。而方泽颢只是一个小娃娃,肯定要倚重各位大臣, 这就是机会。
这些文臣武将琢磨着的小心思,自然没能瞒过方明珏。但方明珏早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胸有成竹, 也不惧那些小动作,等打点好一切,便施施然上了銮驾,启程北上。
一路走来, 虽说人马众多,銮驾繁重,但却没耽误太多时日。萧乾得到消息时,方明珏的銮驾已过了田怀。
过了田怀没多久,便入了辽西。
路上一月有余,方明珏白日赶路,銮驾在半路换成了轻便的大马车,颠簸不已,拄着额头便震得人眉心疼。夜间歇息,还要处理八百里加急的密函和奏折,没几日便又瘦了许多。
无意中在铜镜里看见自己的面容,方明珏怔了半晌,懊恼地一拧眉,所有人马便从急匆匆赶着投胎似的匆忙,陡然变成了悠然闲逛般的慢腾腾。
到了辽西,方明珏更是下令多留两日,召来辽西最好的酒楼为自己天天烧菜。
伺候着方明珏的小德子大惑不解。吃得多也就算了,陛下还爱上了照镜子,天天悄悄捏自己的脸,小声叹息:“还未胖……”
小德子跟随王伴驾的徐公子嘀咕,徐慕怀啧啧道:“是怕有人心疼吧。”
有没有人心疼还不知道,但方明珏确实是莫名焦躁起来。
这一路而来,他虽催的急,但心中并未有什么恨不能生了双翼飞到辽东的急切,但当真的一步步踏入辽西,他才发觉,并非是自己的心不急切,而是他的这颗心早便自己偷偷飞走,不在他的胸腔了。
一想到不过百里之遥,萧乾就在那里等他,方明珏便是辗转难眠。
不过幸好,他是一个很有先见之明的皇帝。所以在这一夜时近三更,自己仍未有半点睡意时,方明珏便悄悄起身,未惊动门外的小德子,自己披着外衫,打开了床脚边一个巨大的木头箱子。
这箱子里究竟是何物,谁都不得而知,但它是自宫内搬出来,一路上銮驾坐马车,享受着与方明珏同等待遇的箱子,就算里面装的都是破烂,这身价也已不同凡响了。
但里面不是破烂。
箱子打开,凭借着微弱的烛光,依稀可见几件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两个小盒子。
方明珏先把衣物都抱到床榻上,再把两个盒子打开。
一个盒子是满满的一摞信函,另一个则是几幅画,两个小泥人,一本兵书,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
他把这些东西挨个摆上床,这时倒不嫌脏了。柔软的指腹一个个摩挲过去,像是隔着这些冰冷的物件,触摸什么人温热锋利的眉眼,连日来有些郁郁的神色都不知不觉柔和了下来。
东西都在床上摆好了,方明珏才上了床,盖上被子,连同那些东西一起盖进去。
衣物有两件搂在怀里,更多的枕在头下,微微一侧脸,便能闻见那股熟悉而冷冽的气息,仿佛经久不散,一如这人盘踞心间。
方明珏将脸往衣物里埋了埋,还未来得及多回忆一些有关萧乾的记忆,连日来的紧绷缺眠便陡然压来,将他拽入黑甜的梦乡,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