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在浴室里换上了自己的衣服,这也就意味着,我们都要回到外面,去过仿佛没有过这些交集的伪装生活。
如果他不是这么年少,会不会勇敢地和我在一起?如果我不是这样犹豫,会不会干干脆脆地打破这样的生活?多年后我再回想起来,才知道,自己当初不过和他一样迷茫。
再次放假的时候我跟着小末回到了他的家里。他不能跟他唯一的亲人一辈子别扭下去,我只有过来给倔强的小末充当说客。
坐在门口洗着衣服的已经变成了小末的母亲,不过显然她的动作要熟练得多。我们的出现还是有点突兀,正把额上的刘海掠到一边去的母亲一抬头对上了我们的目光。
我看到她眼里的惊讶,抑或比惊讶还要多一点的喜悦。
身边的小末走上前去,轻声说:“我回来了。”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想,这是属于他们俩的心照不宣。毕竟多年的相守,已经没有任何裂隙可以阻隔。
在我将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小末的母亲第一次和我说话了:“许老师,请你留下来吃饭好吗?”
小末也有点惊讶,不过很快就高兴起来。母亲到房间里拿了钱给他,嘱咐他去买一点菜回来,小末接了,马上就出门了。
斜斜的阳光从围墙上照过来,照白了女人干瘦的脖颈。她看着我,额上的头发被风吹得急,更显出她脸上复杂的表情来。我知道她是故意支开小末了,我不知道或者是不确定她要说的话,心里立时慌张起来。
她干涩的嘴唇动了动,终于说:“许老师,请你,照顾好小末,好吗?”
猜不出他话语里的意思,我一时有点懵。
她的眼里充满了那样恳切的哀求:“求你,带走小末,不要再让他回来……他不喜欢这里,也不属于这里,跟着我只会更不幸……你能替我好好照顾他么?”
她是认真的。
我看着眼前的人,瞬间有些发愣,不管这是不是小末真实的想法,我都已经感觉到了母亲那样沉重刻骨的爱。
我忘记了自己的答案,又或许,是我一直没有回答。风把最后一丝阳光也吹了下去,渐渐暗下来的庭院,响起了少年愉快的嗓音。不记得,那顿没有多少言语的饭是什么滋味了,也不记得,我回去的路上,究竟一个人痴痴地数了多少盏明明灭灭的灯。
可我会永远记得,在那个三月温暖的下午,有一个女人,那样郑重地,把小末交到了我的手里。
第七章:痧与疮(七)
太幸福了,会死的。
这是小末写在周记本里的一句话。我分不清楚写这句话的时候,他是快乐的,还是担忧的。我也同样不清楚,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怎么会一语成谶。
那天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三下午,他准时出现在门口,对着我淡淡地笑。
刹那间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那么想念过他,明明他每一天都在身边,可那种不能触碰也不能多言的禁闭反而让我更渴望触碰他了。我把他拉进门来,轻轻地亲吻了他的脸颊。他有些羞怯地抱住我的腰,将自己交付于我的怀抱里。亲吻恍如隔世,我们谁都没有注意到身边的门已经悄然滑开。
我猝然睁开眼睛,对上了门外突然出现的人的眼睛,是隔壁的杨老师。
刹那间涌上的不是恐慌,而是一片空白,我本能地护住怀抱里的人,把他的脑袋压到我的肩上来。小末给我突然用力的动作弄痛了,禁不住挣扎着往后,一回头,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眼前男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无比尴尬,他僵了几秒,又不敢相信般地看了看我怀里的邹小末,脸上抽动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飞快地消失在门口。
小末愣了一秒才从我的怀里挣扎出来,他合上门,把整个身体都堵在了门上,眼皮沉沉地闭上几秒,小小的身体里涌上不可抑制的颤抖。
“怎……怎么办?”过了好久他才问。
彼时我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我心里疯狂涌过来的惊慌,甚至不亚于小末。
我极力抑制着自己的声音,说:“你先回去,我去找他说。”
他没有动,他不敢出去。
我想抱抱他,安慰他,可是我再也伸不出手。我们相对着沉默了好久,我逐渐冷静下来的大脑明白了事情的严重。
我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出门去敲开了隔壁的门。杨老师见了我,倒没有再露出那么尴尬的表情,他知道我的来意,甚至主动说:
“许老师,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说出去。”
我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说:“请你一定不要做出伤害小末的事,他年纪小不懂得,是我的错,是我在引诱他。”
我看到杨老师眼睛里涌上来的深深的惊讶,在这个人人求自保的年代,我的请求实在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愣了一下,然后,机械地点点头。不能再多要求什么,我推门出去,感到心里沉沉的压力坠在脖颈上,几乎有点喘不过气。
我推开自己的房门,回到房间里,小末还没有走,一见我进来马上从椅子上跳起来。
“老师……”我看到他朦胧欲哭的眼睛,他走过来,不知用了多大的勇气重新抱住我,在我怀里低声说,“我不怕,老师……我不怕……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傻孩子。刹那间我脖颈上的压力因为这样温暖的话语全都消失了。我拥抱着他,淡淡地亲吻过他浅褐色的头发。他这样勇敢,于是,我也应该什么都不怕。我拥抱着他,好像一整个世界。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得如同惊弓之鸟。杨老师没有再回宿舍,我想,他应该是在极力避免和我见面的尴尬吧。我主动退出了年度优秀教师的评比,尽管我之于杨老师并不是威胁最大的一个,但我能做的,实在是太少了。我和小末也没有再单独相处过,我们甚至连偶然对视的勇气都已经没有。
尽管活得那样小心,但一个月之后,还是传出了流言。没有人知道流言的出处,杨老师更是为了避嫌很久都没有出现在学校里。
流言的主角是我,但,那个神秘的学生却没有人可以确认,我觉得悲凉,也觉得幸运。
然而,事情远远比我想得要复杂,师生恋本来就是禁忌,更何况,还是和一个男孩子。很快,传言已经不可收拾,最先找到我的不是校方,而是全景老师。
“我知道是谁,你傻呀!”他跑到我的宿舍劈头盖脸地骂我,比我还要着急。
“只要他们不知道就好。”我冲他淡淡地笑了一下,事实上,有人还能这么为我着急,我是真的觉得很欣慰了。
“你打算怎么办?校方要是知道了,会查下来,迟早要知道的。”他平静下来说,“我可以帮你保护那个孩子,但是你自己就要小心了,学校要是查,一定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