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静地说:“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不能让他暴露,只有我走。”
他愣了,半响才呆呆地问:“值得么?”
我点点头,说:“是的,我爱他。”像是告诉他,更像是对自己说,说完,我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是啊,我爱他,就没有什么是不值得的。
“傻瓜!傻瓜!”他骂着,狠狠地踢开门走了。
几天之后,我被校方找去问了一次话,全景关系还挺硬的,那些人没有怎么刁难我,我递了辞呈出来,瞬间觉得一身轻松。我谢过了全景老师,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正式离开了学校。
事情能够以这样的方式解决,以经超出了我的意料,我真的觉得没有什么遗憾。只是,我和小末,就要分开了。
那天晚上,他偷跑出来见我,我从临时借住的家里出来,在门外的巷子里见到了他。
昏暗的路灯照出了他脸上的焦灼,但我知道,他没有怨恨我。
我拥抱了他,算是与他告别,并故作轻松地说,我会过得很好。不知道他有没有透过那样虚假的话语看出我心里淋漓新鲜的伤口。他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只是狠狠地依赖着我,却不肯说话。他小小温暖的躯体紧紧缠着我,甚至有点让我透不过气来,我刹那间就明白,没有什么值得与不值得,在我的生命里,他早已是不可或缺的氧气。
我想起了小末母亲真诚的托付,沉了沉心,终于颤颤地说出了口:“小末,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他松开了我。借着淡淡的灯光,我看到了他几近透明的双眼里闪烁着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光。也许是惊喜,也许是感动,也许是可以相守的庆幸,总之,太多太多。不过几秒,他的眼睛就黯淡了下去。
他低垂着头,终于说:“不好。”
我被眼前的孩子狠狠地惊到了。他说的,是“不好”。我不知道是不是该难过。
“要是我和你走了,流言就成了真的。”他接着说,“老师,我不走,你才会有重新开始的机会,我们分开,不只是为了你一个人。”
我凄然,他说得那么对。
我重新拥抱他,感觉到身体里的疼:“那么,小末,我们不要分手,好不好?”
他在我怀里拼命点头。
突然我想起小末写的那句话“太过幸福,会死的”,如今,我才懂得这样拙稚的表达,到底意味着什么。这样不被别人认可的爱情的磨难,有时候岂止这么一点点呢?我和他,闯过了最难的一关,我已经非常非常庆幸了。
第八章:痧与疮(八)
我离开学校之后,靠着不署名的信件和小末偶尔打来的电话维持着我们之间的联系。
新的工作在另一个城市,好像离得远,我就能完全地摆脱那段被流言包围的日子。我并不在乎失去老师的身份,也许因为我本来就不合格。离开之后,倒是想念小末的热切来得更为真实一些。
我给他寄书,书本里夹满我随手记录的生活点滴。我期待着他的回信,或者,一整天愣愣地盯着手机,只为了他能够打来让我听听他的声音。我不能回去,他不能出来,我焦灼的思念,只能寄希望于他放月假的时候。
从那之后的第一次见面,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他早早地在车站等我从另一座城市坐车回来。我下车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他傻傻地站在晚风里等,见到我来了,飞奔过来抱住了我的脖子。那样想念,那样想念。我用他的气息填补我的怀抱,感觉那样的生命才算是完整。
我们走出车站,沿着不知名的路一直走一直走。我说很多话,像个十足的话痨。说累了,会静静地牵着他的手,听他跟我说我寄给他的书里的片段,或是背诵我写给他的生活点滴。他记得,一字一句他都记得,就好像生活在我的身边一样,让我心里盈满了温暖和感动。
我们常常一起走到深夜,直到夜浓得看不见彼此,直到夜露沾湿了头发和眼睫。
那些我们以前从来没有留意过的小旅馆成了我们暂时栖居的窝,我们拥抱着睡着,像缠绕的茂盛的藤蔓。有时候我们会亲吻,我偏爱他的手指和温暖白皙的脖子,他喜欢用脸颊轻轻蹭着我的脖颈。
在一起的时光无论如何都是恨短的。第二天天一亮,我们就起来,他回家,我回那座陌生的、没有他的城市。告别静默着,简化到只有淡淡的“再见”二字,却成了世界上最残忍的存在。
夏天很快过去,秋天也过去了。冬天,我脚上的疮开始复发。
那年的雪下得真大,就像那场雪留给我永远的疮的雪一样。那年冬天,我的父亲得了急病,已经在弥留之际。连续两个月,我都赶到医院去照顾他,不得不写信告诉小末我不能赴他的约。
一天深夜我接到小末的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在我的坚持下他终于告诉我他在车站。我推开门跑到外面,夜晚的温度已经是零下,我一听他的声音心就疼坏了。
“老师……我怕你骗我……我怕你来了找不到我……”
隔着话筒,我都能感觉到他眼泪大朵大朵地沾湿脸颊的样子。我说不出话来,唯有陪他一起站在寒风里,就好像分担着他的一点寒冷。
父亲去世之后,有一段时间我一直有些低沉。他去得突然,我甚至都没有好好尽到为人子女的孝道,觉得有些愧疚。
我仍给小末写信、寄书,仍等他的回信和电话,仍然两地奔波,只为了见他几个小时。只是有时候会觉得力不从心,我想,应该是我心里的某种东西,随着父亲的离去而苍老了。
夏天再次来临的时候,小末已经上高三了。
有一个周末母亲来看我,小末难得的假期又要被我错过了。这一年来,我们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错过,聚少离多,我不是不能感觉到小末面对我的时候那种细微的变化。这次也是一样,我正犹豫着怎么跟他解释,他却突然打电话来了。
“老师……我已经高三……”
我听着他的话,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
“所以,我们不能见面了。”
这就是他要说的。我惊讶于他语气里的直接与陌生,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我们之间的疏离。
我沉默了几秒,说:“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他不会再像以往那样明知道我不会来还在车站傻傻地等着,也知道他专心于做那些习题比阅读我没有意义的生活重要得多。我也知道,也许我们相处的方式,是应该随之改变一下了。
只不过,疯狂的思念夹杂着焦灼在我的血液里翻滚,我在压制着它们的那些日子里变得像一个苦行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