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惹年少 by:淡水马克思【完结】(4)

2019-01-30  作者|标签:淡水马克思

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我家里不好……”

我明白了。学校经费有限,去外地考试有相当一部分费用是要学生自己出的。我想起他在教室里吃的白馒头,不禁有点心酸。

“不要紧,我送你去。”我没有多想就说出了口。

“不用了……”他马上说,又低下头去。

“有什么关系?你是我的学生,更何况,你的奥数这么好,不去太可惜了。”

“真的不用。”他慌地低垂着眼睛一个劲儿摇头:“我不能再麻烦老师了,真的。”

我想说这一点都不是麻烦,可是看他的样子竟是铁了心不想接受的。受多了别人的恩惠,对他来说其实是负担吧。

“我跟学校说说,为你专门拨一点经费下来吧。”我想了个借口,心说只要他肯去哪怕是自己掏钱也无所谓了。

可他小小的脸上却浮起一丝倔强来:“是我自己不想去,老师不要白费心了。”

说着,竟然转身跑了。

我知道说多了反而惹他不好受,只得作罢。但是,心里却一直别扭着。那么好的孩子,实在不应该应为这种原因而耽误了。那几天,我不管是上课下课都揪着心,总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

考试安排在星期天,正好是学校的月假。周六我在宿舍睡了一觉,一直到下午,有点昏天黑地。

宿舍里没有水,我想去隔壁杨老师那里讨点热水来喝,敲了半天的门却没人开。回到宿舍我下意识看了看墙上的日历,这才想起明天就是奥数考试了。杨老师是负责带孩子们去奥数考试的人,这会儿,应该已经坐车出发了。

心里的弦又紧紧绷起来,我想起邹小末,心里怎么也不能安静下来。

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冷静下来,我套上衣服,没有犹豫就往外面走去。

小末的家我只知道个大概的方位,坐车颠了一个多小时,又问着路走走停停,终于摸了过去。

他家真是偏,问了好几个人,每个人给我指的方向都不一样。我挤进那条巷子时,天都快黑了,隐隐的担忧像雾一样向我涌过来。原来,我根本就没有想过,找不他的话该怎么办。

不过还好,摸着巷子往前走了几百米,一转角,我就看到了他。

他坐在门口,用一只很大的澡盆在洗着衣服,为了洗衣服方便只穿了毛衣,手和脸都冻得通红。他的身后就是他的家,比我想象中的有过之而无不及,老式的木板门,破败得有点不成样子。

“邹小末。”说出这几个字,竟然用了我全身的力气。

他马上抬起头来,整个人就那么僵在那里了。

我走过去扯他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心疼还是因为生气,声音也变得粗起来:“跟我去考试,快点。”

他怯怯地看着我,没有动。

“你母亲在不在?跟她说一声。”

他低着头,喃喃地说:“不在……这两天都不回来……”

“快穿上衣服,跟我走。”他毛衣上有些湿润的水汽,摸上去凉得很,我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因为别的原因,瞬间觉得呼吸都有点堵。

“老师……对不起……”他没有动,只是低低地说。

“知道对不起就快走。”我努力控制着声音里面的粗气,又拉了他一把,“你就当是为了我们班,就当是为了我。”

他看着我,眼泪都快要下来了,小小的鼻子轻轻抽了一下,终于转身,穿了衣服、拎着书包出来。我想也没想就拉着他的手往巷子外面跑去,说实在话,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怕他会反悔,偷偷在我身后走丢。他的手可真凉,那水一定带着冰,将他小小身躯里的热量吸得干干净净,也在蚕食着我血管里迅速汹涌的体温。他没有反抗,任凭我拉着,努力跟着我的脚步。

跑到最近的车站,终于赶上了最后一班车。

车走国道,颠簸得很,车底还漏着风。

他缩在棉衣里,手脚局促地放着,小小的脸有一多半隐没在车里昏暗的灯下,像一只充满了惊恐的小动物。

“来,坐里面来。”我起身,把他往自己的座位上拨,靠窗的位置相对好一点,离风口也比较远。

“不要了……”他忙惊慌地拒绝。

“过去!”我起身走出来,占了他的半个座位把他往里面挤。他也没有多说,顺从地坐过去,仍是局促地靠着窗户坐着。

“饿不饿?”我想起走得太忙,竟然忘了吃饭,这情形,赶得上饥寒交迫了。

不出意料是摇头,我知道他是说谎,只好祈祷着赶快达到目的地再说。

夜晚的天气比我想象的要凉很多,我裹得严实还是没能抵御住严寒的侵袭,更不要提单薄的邹小末了。下了车的第一件事,我就嘱咐他好好跟着我,接着,找了一家还开着门的小店进去吃点东西。

“我跟你申报的额外的费用批下来了,你不用客气,只管吃。”我笑笑对他说。

他没有说话,看了一会儿墙上的单子,只要了一个最便宜的芹菜饼。

我给他要了汤,自己也要了一些吃的,推着往他碗里放。他起初是拒绝,到最后,也跟着我吃得干干净净。

城市不是小小的县城能够与之相比的,到处都是炫目的灯和熙熙攘攘的人,冬天的夜晚,因为这些人的存在,倒不那么冷了。我走在前面,邹小末一声不响地跟在我后面,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偶然回头看他,却见他也看着我,眼里闪着新奇的光。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第一次到大城市来。

坐公交车去了离考点不远的一家宾馆,出出入入的全是一对一对的情侣。周末客满,腾不出多余的房间,只好让他跟我挤一间房。房间里的空调气若游丝,起不了多大的功效。他躺在我身边,尽管隔着一定的距离,但我还是能感到他身上的凉气。

已经不早,但是我没有睡意,他也是,连呼吸都那么谨慎小心,安静得好像不存在。

我想问问他冷不冷,或者是考试准备好了没有,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这是邹小末,从来不肯让我操一点心的邹小末,问了又能怎么样呢?我倒真希望他不要那么死撑着才好。

也许是慢慢暖起来,也许是路上太累,过了一会儿,我睡着了。

第三章:痧与疮(三)

半夜,我被一个奇怪的梦折磨醒来,梦见自己在灼烧的炉子上行走,刚刚醒来,却发现左手边的温度似乎真的比以往要高。

是邹小末,他蹭着我睡着,温暖的体温是从他的身体里传导过来的。到底是年轻的孩子,容易睡热。我想着,伸手替他将挣脱了一半的被子替他拉到肩头,无意间触上了他的脸颊,却发现了他脸上不自然的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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