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探了探他的额头,真烫。我摇了摇他,想将他喊醒,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邹小末,小末……”我又喊了他几句,他好像醒来了,轻轻地挣扎了一下。
我下床来,因为房间里黑着,几乎滚到地上,跑去门口打开了灯,再回来时,发现他果然已经烧到脸通红了。
有多严重?也许,比我想象的更严重。我觉得浑身发软,心里的惊慌不可抑制。
他朦胧着醒过来,将手臂软软地从被子里挣脱出来。我忙又给他掖上,问:
“你感觉怎么样?”
他只是摇摇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来,扶他起来喝了,他艰难地咽了几口,看来已经烧到身体里都不剩多少水了。
他喝过水之后已经完全醒过来,只是虚弱地躺着。
“我给你去买点药吧。”我忙着套衣服,他却伸手拉住了我。
“老师……太晚了。”发红的眼睛里,带着让人心疼的懂事,“我没事。”
“没事,一定还会有药店开门的。”我像是安慰着他,更像是安慰着自己,又将被子紧紧地掖了掖。
“老师,不要去了……”他拉着我不肯松手,“要不,你给我刮痧吧,以前我生病,妈妈都是这样给我治的,刮过痧就好了。”
晶亮的眼睛透着虚弱,却带着一丝坚定。他挣扎着坐起来,将衣服的领口往下拉了拉,露出了白皙的脖子。
我拗不过他,只得倒了一点水,在他身后坐下来。我只看过别人刮痧,用水沾湿食指和中指,指根夹着颈后的一小块皮肤用力向后拉,都能听到皮肤紧紧绷起又迅速松弛的闷响,只是看着都非常疼。
“我手生,会疼的。”我只替他拉好了被子,却没有动手。
“没关系……”他轻软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像是在等待。
我将食指和中指沾湿,落到他颈上,像是试探一般轻轻地拉了一下。
“老师,这样不行……没关系的,我不怕疼。”
小小的声音,倒像是在安慰我呢。我也知道不用力是刮不出痧的,只好狠狠心在他的颈后用力夹了一道。他细细的脖颈随着我的动作轻轻动了一下,接着,好像是适应了那样的力道,只几下,脖颈上就出现了深红的印记。
手跟颈接触的地方有些打滑,他咬着牙忍耐着,于是空气里只剩了皮肤被拉起来的声响。我的手指有点酸痛,而他,静默得有点可怕。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极力忍耐着,偶尔从齿缝里漏出了一丝细小的闷哼,等到颈后起了三道非常明显的深红色,他的后背和额头上全是汗。我拿了毛巾来给他擦了,怕他凉着索性把毛巾垫进他的衣服里吸汗,又给他喝了一点水,这才让他躺下来。
“我好了。我知道,刮过痧就好了。”他看着我,眼睛里竟有笑意。
也许是发过汗,他的脸色看起来好了很多。
看着这个孩子,我总是不确定该用怎么样的心情去面对。我还是去了外面,在旅馆老板那里讨了一点退烧药过来,逼着他吃了。
已经快五点了,
这么一折腾,我已经完全没有睡意了,坐在床边,
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睡一会儿吧。”我轻声说。
他把眼珠定定地投向天花板,问:“老师,我还能去考试么?”
“不能去也没有关系。”我说,“身体要紧。”
他沉默了一会儿,眼睛里浮现出一丝哀求的神色:“老师,让我去考试好么?我想去,我要去。”
那样倔强到让人不得不答应的语气。
我看着他,有点莫名的心疼,只好妥协:“那好,你先睡一会儿,到了时间我就叫你。”
他乖乖点头,闭上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眉心拧着一丝不安稳。
我起身去洗手间点了一支烟。我抽烟的时间并不长,也不多,此时非常庆幸自己还带着烟盒。我靠着墙,深深地吸了一口,没有像以往那样马上吐出来,而是一点一点咽下去。烟气经过五脏六腑的感觉有着说不出的闷,再次将它们吐出来的时候我被呛到,不可遏制地咳嗽起来。我怕吵到他,就打开了卫生间的窗户,冷气一下子灌进来,侵蚀着我没有裹严的颈。
一个奇怪的念头突然涌上来:要是生病的是我,就好了。对于这个孩子,我总是有着莫名的、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很心疼,却分明不止是心疼这么简单。
天已经蒙蒙亮了,隐隐看到一些高楼模糊的影子。街道依然寂静。我发了一会儿呆,看着手表等了一会儿,才关上窗户去房间里叫他。
只碰了碰他就醒了,看起来根本没有睡安稳。他挣扎着自己穿衣服,动作还是软得很。
一下子又有点不忍:“还是不要去了,你这样也答不好题的。”
他只是摇头,把自己塞进厚厚的棉衣里。
他的烧还是没有退,脸看起来很红。因为口苦吃不下东西,我只好给他买了一杯热豆浆,给他捧着暖一会儿。
我们在考点里面的校园里等着,是一所著名的大学。学校不大,但是很有意韵,高高的古木,略显陈旧的教学楼,还有三三两两的阳光自信的大学生。我注意到小末的眼神有点变化,不知是在羡慕还是在惊叹。
“时间快到了,去吧,我在校门口等你。”我冲他尽量轻松地微笑了一下,递给他一块糖,“做题的时候含着,会精神一点。”
他有些惊讶地接过来,嘴唇抿了抿,像是回给我一个微笑般。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感激,温暖,但是有点陌生的疏离的感觉。
我忙推了他一把,让他快点进去,想说一句“考不好也没有关系”,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那两个小时,我变得异常焦躁。因为害怕他会出事,也不敢走远,好几次被清场的工作人员赶来赶去。抽完了最后一根烟,我在路肩上踩地上的落叶,时间在我的身上,好像流逝得格外慢。
也不知道是怎么等到打铃的,我等不得去校门口接他,先冲到了他所在的教室楼下。
来应考的学生从我身边走过,像一股浪涌过,夹杂着我听不清楚的议论。也许是在说题目,也许是在抱怨,可是我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楚,眼睛死死地盯着出口的地方,等待着小末的出现。
他最后一个走出来,实在是太过瘦小,我一眼就看到了他,看到他通红的小脸上满是茫然。我几乎是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他有些微微的吃惊,随即眼睛里满满都是被揉碎了的、扎眼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