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木没有理会他那带刺的话语,反而抬头跟李大宝和林涛说道,“我今早和韩爷一起去了村里的林场负责人那里,负责人叫韩伟,四十六岁。我问了他一些事情,基本上也都回答的比较清楚,唯独在伐木工人这一块儿,有些……怎么说,吞吞吐吐的。”
“怎么?是刻意隐瞒还是……”
“看样子像是真的不知道。”方木道,“他看起来对伐木工人人员这块儿的事情了解的并不是很清楚,只说这里面有几个人是临时从山下找来的,林子砍伐结束结了工钱就各自散去了。”
“这个韩伟是个什么来头?”
“唔……说起来韩伟这事儿村里人都知道。”韩宁业喝了粥道,“他是个孤儿,是韩齐从林子里捡回来的——韩齐就是原来的林场负责人,后来认了韩齐做干爹。
“捡回来的?”林涛诧异的问道,“当时怎么没把人领去派出所找一下孩子的亲人啊。”
“找了啊!”韩宁业回忆起这个事来显得有些悲悯,“当时还是我陪着韩齐一起的派出所。找了好些天也没个消息,孩子就暂时搁韩齐那儿住着。后来派出所的人来说这孩子大概是个黑户,也找不到爹妈,没办法只好送去当地的孤儿院。”
林涛啊了一声,“也是,那也只能这样了……”
“哎,可是当地的孤儿院离我们这儿太远了!而且听人说那儿简直一监狱,好些孩子从那儿出来以后就进监狱了!”韩宁业咂了咂嘴,把筷子放下,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里仿佛都刻着深恶痛绝,“韩齐这人虽然不怎么样,但好歹还是有良心的!”
“他自警察来过之后想了好几天,最后和我说他想把这个孩子领养了。我当时有些不赞成,毕竟考虑到他自己都是个一穷二白的光棍儿,再带个孩子不是添乱嘛!”韩宁业叹了口气,“但是一想到这好好的娃娃要是进了孤儿院,出来也是个犯罪分子可怎么办哟……后来我也就答应了,让这孩子跟着韩齐后面,不见得飞黄腾达,好歹吃饱穿暖就行啦!”
“韩齐这个人,也是个昏头,喜欢赌,还经常把娃儿也带赌场去,你说这一好好的娃娃跟在他屁股后头能不学坏吗?!但是好在这韩齐糊涂归糊涂,对这山头里的林子倒是尽心尽力的。于是这韩伟吧,就跟着他老子瞎混,好的没学到,坏的学的比谁都快!后来韩齐欠了高利贷被人弄死了,韩伟才老老实实的开始打理林场的事儿,这些年也没再整出过什么幺蛾子。”
“那照您这么说……”李大宝迟疑了一会儿,“这个韩伟也算是子承父业了。那他小时候跟着韩齐出入赌场,就没沾上一点儿赌瘾?”
“我不是说了嘛,要不是韩齐为了赌这个字被人砍死了,他韩伟这会儿指不定还在赌桌上坐着呢!”
“可不是吗!”张海英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韩齐死的那天村里人可都看见了,就在村口那条路上,三个人围着,一个人把风,活生生把人给砍死了!韩伟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老子被人砍死,最后还得帮他爹收尸……哎,想想就觉得惨!那血迹一直留在村门口,我每次从那儿走过的时候都觉着发毛……后来接连下了好些天的大雨才给你血迹洗掉。”
林涛叼了根萝卜干,边听边嘎嘣嘎嘣的嚼着,“那这y-in影可不小。这个韩伟……当时多大啊?”
韩宁业沉吟了会,“当时……大概也就十来岁吧!”
“是啊我记得……我记得当时囡囡也才出生不久,村里就发生了这么个事儿……当时囡囡啊才会坐呢!”张海英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似的,眼睛突然一下子变得通红,眼角s-hi润了。
“说这些干啥?!”让众人有些纳闷的是,一向好脾气的韩宁业居然发火了,他一巴掌拍上厚实的八仙桌,把李大宝他们都吓了一跳,“叽叽歪歪的烦不烦!人家警官问的是韩伟的事情,提她干啥!”
“老头子我这!我这不是……”
“你不是啥?!”
韩宁业眼睛瞪得跟铃铛似的,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着实有些吓人,“过去几十年的事情了还提她干什么?!过去就过去了!你别老是陷在那段回忆里走不出来!”
“哎哎!——”张海英连忙应着,眼泪就顺势流进了她脸上的皱纹里,她低头拿围裙胡乱的揩了几下,抬起头来对大宝笑笑,“见笑了见笑了……”
李大宝有些尴尬的连连摆手说没事。
“那后来韩齐的尸体是怎么处理的你们可知道?”
韩宁业看了秦明一眼,先前浑身的怒气消散不少,“那伙人找上门来的时候我去后山了,还是村里派了个人来把我叫回去的,当我匆匆赶回村子的时候韩齐已经……”韩宁业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他搓了搓已经冻得裂疮的紫红肿大的手指,“韩伟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吓傻啦!好些时候喊他才搭理,我怕他再看这尸体难受,就让他去我家问他娘要个蛇皮袋,好把这尸体都、都给装起来,我呢就在原地给他看着,他应了,跌跌撞撞的就去了。”
“当时韩伟满身的血就站在我家铁门前面喊,是我去开的门……”张海英绞着衣角道,“我可给吓坏咯!我问他怎么回事儿,他支支吾吾的又说不清楚,把我给急的哟!问了好些时候才弄明白是要蛇皮袋,我给他取了蛇皮袋就……就看着他走了。”
几人交换了下眼神,颇有些默契的明白这张海英的话中分明是隐瞒了些什么。但是他们并没有说出来,也没有拆穿她。故事是真的,但也只能当成故事来听一听,若是全都相信,岂不是要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秦明沉默,却是没有再开口询问。
“后来韩伟取了蛇皮袋回来,我就帮忙……把韩齐的尸体给装了进去,然后用三轮车给拖回家了,然后和韩伟说了明天就给人送山下去。”韩宁业粗糙的手指磨搓着瓷碗边,边回忆边道,“这事儿我记得清楚,哎——要说这人啊,还是不能做亏心事,韩齐死的格外惨,光看着那场面我也是一个多月没睡好觉……”
“那后来呢?尸体送山下去了?”
韩宁业看了发问的林涛一眼,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隔天我就帮着韩伟把韩齐的尸体给运山下殡仪馆去了,火化了,一蛇皮袋的尸体,最后抱了个骨灰坛回来。”
“那骨灰葬哪儿了?”
“村后头的山坡上有个村子里人专门埋死人的地儿,应该是埋那儿了。村子里历来死了人都是埋那儿的。”
秦明思忖片刻,道,“吃完饭去看看。”
吃完早饭不消片刻四人就找韩宁业问了路线朝村子后面去了。林涛还有些不太情愿,虽然见过的死人够多,但是来这种地方总是有些毛毛的……
“两个人去就够了啊,有必要倾巢出动吗?”
“哎,想偷懒直说嘿。”李大宝走在他前面,毫不犹豫的回头嘲笑他,“你一个大男人,还怕乱葬岗啊!”
“我这不是怕——”林涛辩解道,“咱们工作要讲究效率!”
“那你回去。去柴房把那两具尸体看着,可别让他俩自己跳起来爬走了。”
林涛见李大宝又开始满嘴跑火车,摇了摇头也就不理她。
“说真的啊,我上次在网上看到句话,讲的是真的挺有道理的。”
“说了啥?”
“就是说这个鬼呢,一般是不会吓死人的。”
“……为什么?”林涛好笑道。
“你想啊!”李大宝一挥手,大有大刀抡阔斧的模样,“你要是被鬼吓死了,死了不就能看到鬼了吗?!然后你就问鬼,是你吓死我的吗?鬼说,呃……是。这特么得多尴尬啊!”
李大宝临了双手合十一拍得出结论。方木走在她前面,自然把她的话一字不落的收进耳朵里,还仔细想了想那个场景,画面感极强,不由的嘴角弯了一弯。
林涛也笑了,笑完之后才略有些羞涩的说,“其实我不信鬼神的。”
“那总会有信仰的不是?”李大宝不以为意的道。“连鬼都有信仰,你看恐怖片里,鬼怪并没有一开始就杀人,而是做一些小动作来吓人,让人慢慢的相信他的存在,慢慢的对他恐惧,到最后他便因为人的恐惧而变得更具有力量。”
“宝哥你突然这么正经我有点不适应……”
“去你的!”
他们脚下的泥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松软,夹杂着冰雪消融之后的泥泞泥水溅在裤脚上,形成一滴又一滴的泥点,然后狼狈不堪。
方木发现越靠近乱葬岗的位置,原本黄褐色的泥土中出现了一种诡异的颜色。那是一种红,一种让人眼底发热的红色。
混杂在泥土中淅淅沥沥的流淌,蔓延在脚下这片悲戚的泥土中。
秦明走在最前面,他突然停下朝后面的人摆了摆手。李大宝和林涛立马噤声,方木透过秦明的肩膀向前看去。一座座墓碑杂乱的竖立在前方空地上,碑前还有正在融化的积雪,潺潺的雪水顺着凹凸不平的石料滴落,土地仿佛有了生命,隐隐透露出殷红的血迹。
“方木?”
李大宝喊了他一声,方木这才缓缓跟上。
脚下的泥地很是难走,每一步都仿佛有人伸出手在拽他的裤脚,细长干枯的手指带着锐利的指甲从泥土里饥渴的探出。空气中弥漫起清冽的苍凉,和挥散不去的恐惧。
鬼怪也需要信仰,所以相信的人才会看到他们的存在。
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