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惟的眼睛追了这个僧人片刻,认出了他——许教授的夫人?!他她怎么在这里?疑惑间,他的目光扫视院落,看到了进门的第三个僧人:身材高大,长得凶神恶煞一般。
那个一脸凶相的僧人见到秦惟愣住了,秦惟盯着他,却轻声地对身边的小森说:“小森,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事。”他又见到了前世的兄长石路、洪老三、许教授!
小森淡淡地说:“也是为了他。”
秦惟想起上世石路因为自己的死而杀戮甚重,忙对高大的僧人笑,抬起手说:“你来了……”
高大的僧人像是中了魔一样,一步步地走向秦惟,眼里含着泪。他到了秦惟床前,单膝跪了,抓了秦惟的手,嘴张张合合,小森说:“他不能说话,法名桑波。”
秦惟轻声道:“桑波,有缘幸会。”这一世,还能再见一面。
桑波紧紧地握着秦惟的手,莫名流下了眼泪。
院子里的人们对这三个僧人频频注目,多少忽略了随着他们进来的兵士们。
洪老大见这高大的僧人对阿惟如此亲近,立刻就特别喜欢这个人!他看这僧人的僧袍打满补丁,烂的很,心中记下要好好给他做几身袍子……他余光瞥着冲入院子里一片军士,见后面一步步走入了一个黑衣金冠的少年,洪老大扭开些脸,大声道:“去给大师们准备吃食!看着就是有情义的人!不像有些人,白眼狼!”
院子外面随着禁军的到来聚集了一片人众,有的是婆子媳妇,曹郎中的浑家张氏指点着:“看!那就是小石头!我夫君说了……”“真的?!”“哎呦!那多不好啊!”“挺不错的孩子,怎么是这样……”
洪豹跑了进来,到了洪老大面前给洪老大行礼,焦急地说:“爹!这阿惟是许家四房嫡子!是朝廷逃犯!”
洪老大站起来,向洪豹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把洪豹打得转了半个圈,往后退了两步。他惊讶地看洪老大,失声道:“爹?!您不要护着朝廷要犯!”
洪老大气道:“你懂个屁!无情无义的东西!吃了人家的喝了人家的,领了人来抓人,当初还不如养一条狗!”
洪豹捂着脸气愤地说:“我吃他什么了?!喝他什么了?!那些钱不是爹和大哥挣的?”
洪虎瞪了他一眼,低声骂道:“你就闭上你的嘴吧!”眼睛瞟向小石头的方向。
洪豹急了:“我偏不闭!凭什么呀?!他到了家来,你们都对他那么好?!他是个逃犯!许家的男丁都要被斩首!许家当初陷害了卫家,杀了人家几十口男丁,现在要血债血偿!”
洪老大往前走:“我打死你这个孽障!许家跟你有什么关系?!卫家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就因为你心眼小,嫉妒阿惟,你就敢害人!”
崔氏哭着起来去拉洪老大:“他爹,他爹……当着这么多人……”
秦惟半躺在长廊下,高出院子两个台阶,在一片混乱中能看到兵士中间的小石头。小石头面无表情,眼睛没看他,像是看着虚空。
罗校尉拔出刀来,大喝道:“你们听着!我等奉旨前来捉拿许家四房嫡子许远,闲杂人等闪开,否则莫怪刀剑无情!”
洪老大甩开崔氏的拉扯,看着罗校尉哼道:“什么许家许远!我这里可没有这个人!”
罗校尉向兵士们示意:“让许府的下人过来。”
一个婆子被拉扯到人前,她的手被绑着,她仔细看了看秦惟,对罗校尉点头:“就是许远!许家十五子,当年我是他的丫鬟,认得出他!”
秦惟看去,见是司马氏给许远的丫鬟萱Cao,才十年光景,萱Cao脸上纹路深横,堪比老妪。秦惟扯了下嘴角——相由心生,她真难看!
罗校尉对洪老大说:“听见了没有?都让开!”
洪老大呸道:“一个婆子的话谁信?!这种人随便就能收买,要多少有多少!我家阿惟当初一人仗剑救出了卫家唯一的后代,身负重伤,险些死了!早知道他救的人今天会回来这样对他,我当日就该把那孩子扔了!”
镖师中的张镖师见过秦惟当年的情形,大声说:“就是啊!那时我也在!阿惟胸前的衣服全是血!”
洪虎看向小石头,说道:“可阿惟还是坐在了一个大包前面,护着你!小石头,你忘了?”
卫启呆呆的,脑子里有许多碎片,来回飞旋。
张镖师见他不言语,也愤怒地唾了一声道:“当初在京城,听说许家一定要卫家满门,是因为卫家本是被许家一手扶持上去的,授了军权,给了高官,算是许家的盟友,可偷偷摸摸地从背后捅了许家一刀,所以许家才那么不留情。我那时还不信呢!现在看来,恩将仇报,忘恩负义,也许是人家的家风……”
罗校尉厉声道:“你们不用巧言狡辩,我不管许远当初做了什么!许远是许家后代,皇上下了旨意,就要被捉拿到案,按律当斩!”
洪老大叱一声:“那也要看你能不能!”
罗校尉挥手:“兵士们!”
洪老大也喝道:“准备了!”镖师们齐声吆喝:“好咧!老大!”
第56章 第三世 (22)
秦惟挣扎地大声道:“住手!”他往前倾,想坐直,桑波拉了他一把。等秦惟坐稳,桑波站了起来,抽出了背上的大刀,哗啦啦,环声连响,入耳发憷。
秦惟忙说:“桑波!别动手,让我说完话!”
桑波听见了,将刀收回,指向地面。
秦惟对着台阶下洪老大的背影说:“大伯,我骗了您,我的确是许远。”洪老大没有回头,眼睛里闪了眼泪。
罗校尉才要说什么,眼里强光一闪,忙看过去,却是那个高大的僧人正横眉看向他,手中的大刀提起了些,微动间,反s_h_è 了太阳的光芒。
罗校尉背上流下一缕冷汗,心生怯意——这人满眼杀意,哪里是僧人?!是杀手吧?他可以肯定,他要是张嘴喊,这个僧人一定会拿他开刀!
秦惟又说道:“大伯大伯母,大虎哥,多谢你们这十年的照顾。”洪老大和崔氏一家对他真不错!这么多年不少穿不少吃,可劲儿地给他买好药材,他若是在许府就是健健康康也不会活这么久,可是在洪老大和崔氏身边,病病歪歪地过得舒服。他们真不欠他什么了。
洪老大还是不答言,崔氏站着擦眼睛,哭着说:“孩子,你说什么傻话呀!……”
洪虎说道:“阿惟,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小兄弟。”
秦惟看罗校尉:“你不要为难别人。”这个人是前世来追他的刘侍卫,那时没抓到自己,这一世要完成心愿?
罗校尉说道:“你只要乖乖地跟我们走,我们不会为难其他人。”打起来也不好。
院子外有人喊:“军爷!您说要装犯人的笼子?我们县令说了,真没有啊!”两个衙役回去同县令讲了这事,县令不想得罪洪家,自然不提供笼子,可也不想得罪禁军,就让个衙役来回一声。
罗校尉皱眉:“一个县衙怎么能没有装犯人的木笼?快去做一个!卫伯爷回京也好向皇上复命!”打出伯爷的旗号,更有气势!
听见他这么说,洪虎的脸黑了,紧握了刀把。
一直盯着小石头的洪鹰忿恨地说道:“小石头!我算看清了你!你这个……”他想用书中的词来说,可一时语结,曹郎中淡淡地接上:“白痴!”人们都惊了——曹郎中平常不跟人讲价,从来不吵架,怎么竟然骂人了?
秦惟又看小石头,见他脸色灰白,嘴唇哆嗦,秦惟终于一笑,扭脸对坐在他身边的小森轻声说:“小森,看他不痛快,我就放心了。”
僧人对秦惟叹气:“还好,我原来怕你会起嗔恨。”
秦惟啧声:“你太小看我了,他一个小孩子,我恨他作甚?”他的确心里不高兴,小石头怎么能带人来抓他?就是他当初养这个孩子像是养了只小狗,逗着他高兴,容着他撒欢,没像亲生父母那样掏心掏肺地谆谆教导,可自己也没虐待贬低过他吧?他有那么恨自己吗?但是秦惟又觉得,小石头才初二吧?能懂什么?知道家人都被杀了,人一说要报仇雪恨,肯定就热血冲头,想把仇家都杀了才好。其实,杀人有什么用?杀完了人,痛苦就会消失吗?……当然这些,他就不用替小石头cao心了……
秦惟用一种俯视的怜悯掩盖了自己的失落。
秦惟举手轻拍桑波没有握刀的手背,桑波低头,见秦惟抬头看着他,直觉得秦惟要对他说话,就弯下腰,把耳朵放在秦惟面前,秦惟说:“桑波,一会儿我死了,你千万别杀人,跟着你的上师好好学佛,他是我的好朋友,你要听他的话。”
因为桑波长得凶狠,又不会说话,秦惟就用词简单,语气里带着哄劝。
桑波的眼睛里寒意乍现,他转了目光,看向罗校尉。秦惟见他不答应,就又触他的手背,桑波回脸看秦惟,秦惟恳求:“你听我的话,断了杀戒,不知哪辈子,我们就还能碰上,真的,你会有特别好的日子。”我来的那个时空,你没有在前两世沾染血腥,后来你成了医学教授、三甲医院的骨科大老板,你的夫人是著名律师,你从大洋彼岸把我叫回来,用心栽培我……所以在这里,你可千万别因我而落了仙阶,要有个好的未来啊!秦惟的眼里有了泪光——这就是小森带着桑波来的目的吧?前两世洪三叔和石路都因自己死了而大开杀戒,这个口子,得由自己再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