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君幼时混迹于山寨,见状如此,便知此地不得久留,又怕现下离开被这些人擒住,假意从了。
这郎中家中也是简陋,收拾出半间仓库给二人,顾君将席子都给陈之敬垫着,自己窝在地上,眼睛也不敢阖,算计着这村子离城镇路途尚远,宽心许多。好容易捱至后半夜,便趁着夜深人静,偷了郎中几贴膏药,再回到那库房之中,却见陈之敬已是睁开双眼,半靠在墙上,似是也不曾睡过。
陈之敬原也是官场浸 y- ín 半生,早就看出村里人起了疑心。
二人对视一眼,心思已通,顾君半蹲于陈之敬身前,陈之敬便默默地伸手环住顾君背颈,附了上去。
屋中昏暗,这二人无声无息收拾好,小心翼翼推开门便溜了。
第二日那郎中发现之时,顾君已是不眠不休,跑出几个山头,陈之敬忍住伤口疼痛,牢牢抱住顾君,不敢叫停。
正午时分日头毒烈,顾君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停下歇息之时,才发现陈之敬已经趴在他背上睡着了,脑袋耷拉下来,脸蛋正贴在他颈窝处。他身子跑的燥热,陈之敬的面颊却微凉,二人r_ou_皮贴作一处,细细腻腻宛如吸在一起。
顾君心神荡漾,舍不得将陈之敬放下,继续慢慢行走,生怕陈之敬醒了。
只因这点肌肤之亲,这一路走的便心花怒放,身子也不觉疲累,只盼没有尽头才好。
23.
且说那乡绅打发人去城里问询,经城门之际,见到皇榜上一人画像,与那受伤之人甚是相似,竟悬了一万纹银。
这人也极是莽撞,伸手撕了画像,准备拿回去与村里人比对。
到底是个乡野村夫,不知这其中深浅,刚刚撕下,城门口数人就倒吸一口冷气,围了上来。
那村夫这才知晓闯了祸,眨眼功夫,便被几个官兵捉住,押到府衙。
几番审问,才知村里收留了反贼。
官府也不敢懈怠,先派一路轻骑兵直奔那村落,后又上报朝廷,引得数百官兵北上,捉拿陈之敬。
这二人逃了数月,到底泄露了行踪。
。。。
因着陈之敬受伤,顾君一路背着他,二人脚程便慢了下来。
那偷来的膏药早就用完了,陈之敬手臂见好,腰际的伤口却高高肿起,皮r_ou_外翻,很是可怖,好在天气转凉,不曾化脓。
陈之敬日日附在顾君背上,对顾君敌意稍减,二人都小心不去提那夜破庙中事,只当是未发生过。
顾君殷勤伺候,陈之敬亦不推拒。
可日渐深秋,山中连果子野味都少了起来,顾君识些野菜,一路走一路摘,交与陈之敬。陈之敬小心收了,留着夜里二人分食。
捱了数日,肚中一丝油水也无,顾君再背陈之敬,腿肚子都打颤,身子消瘦的厉害。
实在是熬不住,经过些城镇村落,顾君便将陈之敬藏好,只身去讨饭。
他身上又脏又破,脸上抹了泥土,扮作乞丐也无人怀疑,讨到些残羹冷炙,剩饭窝头,都将干净的地方小心留了,兴高采烈地带回去给陈之敬吃。陈之敬闻着那酸馊味,心中屈辱,也知顾君更是不易,忍住眼泪,接过来默默吞了。
这日顾君讨不到东西,经过一户院落,见大门紧锁,不似有人,心中歹念起,咬牙心一横,翻墙而入,偷了些衣裳银钱,一包袱卷了,溜的远了,才放下心来,闻见r_ou_包香味,买了十个,抱在胸前,难敌香味扑鼻,忍不住掏出一个,两三口便吞了,剩下的包好,心中惦记陈之敬,急匆匆往山上赶,不曾想没走几步,就见远处官兵无数,正到处查人。
顾君心里一咯噔,暗忖,我不过偷了些衣服碎银,怎的引来如此多官爷?
惊惶失措下,身子便不住地往人后躲,引得几个官兵起了疑,大踏步便朝顾君走来,拎小j-i一般将人提住。
顾君面如土色,心道此番被捉住,少不了挨一顿板子,关个几日,皮r_ou_之苦倒是其次,只可怜陈之敬一人躲在山中,拖着半边伤痛身子,不冻死也要饿死,越想越慌,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谁知那些官兵拿着幅画像,与他比对了一番,口中直嘀咕,好一会子,才将他放了。
顾君心中却比方才更是慌张。
那画像上,正是陈之敬。
24.
顾君回到陈之敬身边,急忙将山下的事情说了,陈之敬已是饿的前胸贴后背,闻见包子的香味,哪里听的进去,一手一个啃了起来,吃完又拿了两个,顾君知他饿的急了,一边给他顺气,一边劝道,少爷,这些人能一路找过来,多是知道我们奔着塞外去的,只怕再往北去,那出关的云城等地,守卫更严,追兵更多。
陈之敬半趴在地上,手中握着包子,腮帮子吃的鼓了起来,听顾君此言,抬头瞧了他一眼,瞳色漆黑,带着清冷,嘴中却嚼个不停,继而又低下头,咬了几口包子。
顾君有些打怵,生怕陈之敬又与自己生分,温言劝道,与其自投罗网,我们不若向东边躲躲,避避风头,再出塞去?
陈之敬吞下了包子,支着胳膊坐起身来。
他身子上许多淤血,如今散成好些青青紫紫,有些地方散不开,始终又黑又肿,那腰际的伤口好容易长好,腰都不敢弯。
顾君伸手去扶,却被陈之敬挥手打了去,顾君心里一凉,知道陈之敬已经生了气。
陈之敬将顾君推开,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痛得直吸气,颤声道,我早说过,你若是害怕,自行自去,不要有所顾及。
顾君被他这番动作刺得心里难受,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道,小的若是走了,少爷你连一日都活不下去,何谈报仇?
陈之敬一听这话,先是恼羞成怒,面红耳赤,瞪着顾君,心里却明白此言不虚,胸口起伏几下,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顾君说完便后了悔,不知道如何弥补,看着陈之敬臻首低垂,容颜憔悴,心中懊悔不已。
这人遭了这许多苦痛灾劫,日日过的提心吊胆,自己还气他,拿着这种事情要挟,生生欺负他。
二人沉默了一会子,都不说话。
终是顾君伸出手去,将陈之敬背起,小声讨好道,小的读书不多,出身也不好,只会做些力气活计,少爷当可怜我,不要与我一般见识。顿了顿又小心翼翼道,从今往后,少爷想去哪里,小的便背少爷去哪里,但听少爷吩咐。
这一番话,好容易将陈之敬的面子找回来了,陈之敬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趴着,不知在想什么。
顾君看不见陈之敬面色,也不敢再说话,只是小心背着,一路向北走去。
山中林风阵阵,亏得今日偷了几件衣裳,倒也不觉得冷。
密林昏黑,Cao木肆意缠绕,幸而月光洒下,勉强可以行走。
过了许久,才听陈之敬长叹了一声,悠悠说道,想来,确是我拖累了你,此去云城,我本是赴死而去的。
顾君心里一惊,本以为陈之敬能吃能睡,一心报仇,不似有轻生之想,何来赴死之说?
却听陈之敬喁喁细语,好似梦呓一般说道,袁帝生x_ing多疑,斩Cao定要除根,不见我首级,不会善罢甘休,我陈家确是做过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可朝中文武百官,哪个又干净了去,就算论罪,也算不到我祖母弟弟身上,他们死的太冤了,但皇帝便是要我陈家死个干净,我又能如何?可我怕死,我不想死,但我的亲人全都死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我只能借着报仇这个由头,想苟活下去。
可是我知道,这个仇,怕是这辈子都报不了了,宁家只求自保,无可厚非,就算寻到,他们怕是也不敢跟朝廷作对。
我如今,逃的也累了,行一步便算一步,若是我因着报仇而死了,九泉之下,也能面对家人,好过偷活百岁,遮颜入土。
只是生生拖累了你,送我这一程。
25.
顾君听罢,咬紧了牙关,生怕自己哭出来。
等了一会,听陈之敬再无动静,好似睡着一般,便小心翼翼将陈之敬的身子往上托一托,生怕他睡熟了翻下去。
。。。
出塞的关隘尚且遥远,北地的冬天却总是来的早。
陈之敬之后再未提过那晚的事情,宛如忘了一般,心心念念还是出塞去寻宁忠。
顾君一路小心服侍,陈之敬腰际的伤口已是长好,却还是落下一条巴掌长的疤痕,疤r_ou_横生,红红的很是吓人。
身上的淤血也散的七七八八,路途平坦之际,也能下来自己走走。
可顾君倒情愿自己背着,好过处处担心。
到云城必经霞关,再到柳阳关,最后出了云城,便离了故国。
这三道关口一处比一处森严,二人在霞关就困了许久,不知如何是好,在山中盘桓数日,又兜至城门附近,偷偷打探。
谁知这一路瞧去,无人不着素服,守城的士兵也披了孝,却是人头攒动,纷乱异常。
他二人不敢上前,窝在远处一处茶水篷子,顾君买了两个馒头,交与陈之敬背身去吃,自己上前与那铺子伙计打听,才知袁帝驾崩,举国皆丧,这买卖交易本要停几日的,可霞关已是偏远,离塞外又近,胡人羌人掺杂,受不得这规矩,因此便放任了去。
那伙计这几日因这丧事,客人稀少,也是闲些,见顾君打听,便卖弄起来,又与他低声道,听人说,那皇帝死的蹊跷哩,身子好好的,突然就没了,本以为是那六皇子继位,谁知从哪儿冒出来个二皇子,生生坐上了龙椅,将那六皇子赶到南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