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沂话不多说,一条大长腿狠劲的踹了一下北屋大门,见里面没什么动静又踹了一下。
不一会儿元望春打开大门,一个巴掌拍在元沂后脑勺:“混账!踹你爷爷的门,这就是你的孝道?”
元沂摸着后脑勺舔着脸说:“爷爷,您说的,中国最愚昧的是孝道,我这不是遵从您的道理吗?”
“放狗屁!我什么时候教你这些?”
“您说的啊,尽孝道啊、养儿防老啊都是自私的表现,儿女又没要求父母把自己生出来,凭什么道德绑架啊?只要心中有爱就行了,哦这会儿又让我尽孝道了,什么道理都让您说了。”
元沂撇撇嘴,见元望春又抬手赶紧跳出一米远,跳到易臻旁边儿:“您看看,他都冻成这德行了,您就积点德让人家进去呗?”
易臻悄悄抬眼看了一眼元沂,这个元沂好像有个魔法兜子,总能从里面掏出一大堆道理来,把明明一点不占理的事情说的尽是委屈,昨天这样,今天还是这样。
元望春看易臻冻得发青的脸,对徐老六说:“孩子进屋,你给我滚。”
说完元望春转身要回屋,就听徐老六说:“老爷子,这孩子根骨不错,只是命道不好,没爹没妈的就我这么一个依仗,我这种混账教不出什么好学生,还请老爷子能指点一二。”
说着从羽绒服的里子兜里拿出一张卡,说:“这是我最后的一点儿钱,您,您先拿着,不够了我再挣……”
元望春回头冷笑:“就你那点儿钱,还好意思掏出来现眼?”
徐老六拿着银行卡的手伸在半空,听了这话不再动弹,尴尬的收回去一点儿,说:“我,我知道,您还记恨我呢。”
元望春看着他一系列动作,说:“我好端端的一个闺女被你逼去了国外,你不是挺牛的吗?不是谁也看不上眼吗?瞧瞧你现在这幅德行,真应该让元明嘉从英国回来看看,说不定就不会再回那破地方了。”
徐老六一听元明嘉的名字身形一震。
元沂一听八卦来了精神:“哎?元明嘉不是我小姑吗?徐叔,您俩有故事?”
元望春转头瞪了元沂一眼:“你给我滚犊子,回屋去!”
元沂小声哼:“问问都不行,弄得跟国家机密似的。”
元望春冷笑一声:“徐德海,从那事儿之后我就说过你再也休想踏进我们元家大门,怎么,把我的话当放屁是吗?”
说完元望春转身就回了屋,门被他摔得哐哐直响。
元沂凑到徐老六旁边儿:“徐叔,您莫非就是我那神乎其神的小姑夫?把我小姑迷得五迷三道的那位?这……不大可能吧……”
元沂想想自家小姑,那是出了名的美人儿,昆腔唱成了角儿,特别是吹的一手好曲笛,如今定居在英国,演了上百场音乐会了。
再看看这位,左看看右看看,都觉得这徐老六除了脸长得算是干净以外,一无是处。
易臻看元沂那八卦的神情,就差手拿一把瓜子围着他们两个转了。
元沂小声问徐老六:“徐叔,您这卡里多少钱?”
徐老六有些涩然:“五千。”
元沂又凑近些:“您就说有两万块,我爷爷不会真去花这钱的,老头可好骗了。”
徐老六微笑一下:“你爷爷可不好骗。”
元望春在门内一嗓子喊出来:“你们合计骗我什么呢?”
元沂眼珠子一转,修长的手指一抬,轻松的将徐老六手里的卡夺过来,对徐老六笑了一下,转身喊着:“爷爷,这钱我替您收下啦!我跟胖子玩球去啦!”
元望春又啪的一声打开大门:“什么?”
元沂晃了晃手里的卡,对元望春说:“左右我出国办签证也需要钱,既然是易臻给您的学费,我怎么不能花了?”
说完元沂一溜烟的拿着篮球跑出门外。
元望春拖拉着拖鞋走到院子里,也不好再追,只能喊上一句:“混账东西!我看你是要气死我!”
徐老六细想这是元沂在帮着自己,但不知道元望春会怎么样,只能怯怯的看着元望春。
元望春看着站在院子里的易臻,抖抖索索的小身板依然挺着倍儿直,叹口气:“进屋吧。”
徐老六赶紧推着易臻往前,见易臻随元望春进了北屋,徐老六站在院子里,忽然觉得浑身也没那么冷了,冬日里的暖阳正好。
第10章 何处才是家乡
之前来元家北屋的时候是跟着胖子“偷吃的”,只想不被瞧见赶紧走人,这里的摆设根本没仔细看,如今跟着元望春进了屋子,易臻忽然有种不一样的感觉,特别是看到大厅上头挂着的那幅仕女望春图,旁边写着四个大字“百戏之祖”,易臻越看越觉得喜欢。
元望春坐到椅子上喝一口茶,抬眼看着易臻,心想这徐老六想的倒是好,他那点儿小心思还想瞒过谁?不过是在这孩子身上看到了他当年的影子。
易臻像极了当年刚入梨园的徐德海,那天早上看见徐德海抱着易臻下车,元望春忽然觉得时间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时候徐德海也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在自己这里学昆曲,小嗓清脆动听,未长成的少年要容貌有容貌,要悟x_ing有悟x_ing,那时候三十来个孩子,就他一个人坚持下来,最后成了梁默生最后收编的徒弟,进了梨园。
梁默生这就是死了,否则要是看到自己徒弟现在混成这个德行,估计得从祖坟里蹦出来。
如今的徐德海连个半成品都算不上,离废品只有一步之遥,他看易臻看到了希望,这点渺茫微弱的希望在进了秋园后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元望春放下茶杯,说:“既然你想学戏,就亮一嗓子先来听听吧。”
易臻寻思了一下,就唱了一首学校里教过的一首歌《那过去的事情》,才唱了两句元望春就摆摆手:“不听这个,还有没有会的?”
易臻左思右想,自己拢共也没会什么歌,忽然灵光一闪,说:“我前些日子听秋园那几个哥哥姐姐唱过一首歌,叫做《梨花颂》的,不过词我不大会。”
元望春一挑眉:“唱来听听?”
易臻咽了一口口水,学着陈青源他们当日的曲调,唱了几句。
元望春知道这孩子没有戏曲根基,甚至连如何用嗓子都不怎么会,但他不得不承认徐老六的眼光独到,这孩子天生有一副好嗓子。
元望春说:“臻儿,无论你是学昆曲还是学京戏,不光要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更重要的是还要有百折不饶、不怕吃苦的精神,你愿意吃苦吗?”
易臻点点头。
元望春看着孩子认真的表情笑了:“小皮牙子你懂什么就愿意吃苦,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吃苦?好好学习考个好学校,将来找个大公司也是个安稳出路,这年头不比过去,哪不能混口饭吃呢?”
易臻被问蒙了,想着元爷爷可能是在问自己为什么要学京剧,就如实说了:“徐叔和我,我们都想在秋园住下去,徐叔不用天天在地下通道拉二胡。”
元望春拿着茶杯的手一顿,这孩子话直白又幼稚,但简单几句元望春却听明白了他们的处境。
徐老六想让易臻学戏一是想给他个出路,二是不得不学。
在秋园没有白吃饭的孩子,易臻的存在就是多余的,昨天易臻被欺负的事情让徐老六明白,只有让秋园的人把易臻当“自己人”,易臻的日子才会好过。
但易臻自己想学戏却不是为了喜欢戏,而是不希望徐老六再受苦。
元望春皱起了灰白的浓眉,徐老六被人陷害赔了四十来万的事情他知道,这一年没他音讯只觉得他负气而走,没想到过的如此惨。但就算这么惨,还愿意将自己所有的积蓄拿出来让这孩子学戏……元望春顿时觉得徐老六是自讨苦吃的蠢货。
元望春说:“好,从今儿起,每天早上吃完早饭就过来,唱、练、做、打,每一样都需要基本功,你要是能撑下来你就来,如果撑不下去告诉元爷爷一声,咱们也不是非得学这个,懂了吗?”
易臻点头。七岁的孩子在外表上看没什么两样,点头摇头看起来都是一样懵懂稚嫩。
元望春被这孩子郑重的表情逗笑了,如今的时代不比从前,从前苦孩子出身没有出路去学戏,师傅说的话就是圣旨,进了门就要给祖师爷烧香立誓,甚至还有写血状的,被师傅打死都不能怨天尤人,现在学戏算不得出路,出了名也入不了大众的眼,哪怕混成了一级演员也赚不到什么钱,是七百六十行里最不值得选的行当。
说到底,元望春是觉得易臻如今的处境可怜,可怜见的惹人疼,能帮衬一把就帮衬一把,左右自己天天招猫逗狗的也是个闲人,但没想到从这天起,易臻果然天天八点半准时来报道。
看着易臻匆匆吃完早饭就往隔壁跑,李佳琪跟白冰嘀咕:“哎,你说他天天往人家元家跑什么?”
陈青源冷笑:“还能干什么,好不容易有元沂这么个靠山,还不赶紧巴结么?”
邵小武不爱听他们这么说,但实在是惧怕陈青源,所以敢怒不敢言。
白冰塞给她一个馒头:“咱们是来学戏的,不是来欺负人的,上次那事儿也不怪易臻,你们就少说他两句吧。”
邵小武小声说:“就是,从那事儿以后,易臻都没怎么搭理我。”
陈青源听了这话把碗往桌子上狠劲一放:“不怪他?那元沂不是给他出气怎么会摆我一道?我就把话撩在这,这小东西绝不是什么好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