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男人们一样喝完上完倒头就睡,女烟鬼来接应康如意走。康如意看着这几个男人睡得香,脚步就停住了,站在门口想了半天,又走回去,轻手轻脚在地毯上倒酒,往窗帘上倒酒,站在门口准备点火。女烟鬼拉住她:“你可想好了。你跑了,他们与其找你还不如去找他,他们跟你不会那么紧。你要是杀了这些人,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康如意没说话,打亮火机扔到了地上,出了门,还特意反锁了门。
船没能到美国,蛇头吞了钱,扔她们下船。女烟鬼身体很差,抽烟抽得太多,肺都快烂完了,在宋卡病了一个多月就死掉了,这次康如意连好棺木都买不起。
之后五年康如意在泰国辗转,过得也提心吊胆,最后流落到清迈郊区的小镇,做着点皮r_ou_生意,交着高额的租金,住着简陋的家。
这次怀孕来的莫名其妙,康如意不知道是谁的,也不在意。她想过要不要这个孩子,看看自己蜗居的陋室,太阳只有下午四五点才照进来,照不了一会儿就消失了,黑漆漆的房间,发霉的家具,没有一点乐趣,没有一点希望。可是康如意摸着自己的小腹,隐隐约约又有热情,相信自己可以摆脱这样的生活,可以承担起责任,野心勃勃,双肩沉重。但是没有那么简单。康如意不接生意,想正经地养这个孩子,没什么积蓄,也没有收入。
那天有个男人来找自己,听自己说不做了还不相信,康如意刀都拿出来了,男人一把就夺了过来,还往她身上蹭:“没关系,我喜欢孕妇,更刺激。”康如意咬了那个变态一口,嘴上的血都不知道是谁的,变态咆哮着跑了。康如意坐在凳子上看着窗外,男人都是这样,总觉得自己力气大,长根东西就了不起。
康如意第一次见到严武的时候根本就没发现他是来收租的,他跟高希霸那样的人气质差太多了。
严武倚着门框,站在门口没进来,问她能不能进。
严武拿走了自己廉价的玩意儿抵了自己的房租。
严武帮她换了灯泡,修了电线,修了门,赶走流氓。
严武偶尔还会带来多买的补品。
严武来学围棋,每月给她收入,尽管从严武的拿子手法和摆棋阵法看出来他本来就会下棋。
康如意一度怀疑过这个男人的目的。但事实上,康如意直觉就是知道严武对自己没意思。
严武彬彬有礼,整个人很淡漠,有种见惯风浪的波澜不惊。还有康如意说不上来的感觉,一个流浪的人才能认出另一个流浪的人,康如意知道严武也是一样无家可归,尽管严武从来不聊自己的事。严武的举手投足都让康如意想起小时候班里最受欢迎的那个男生,有教养,干净,温柔。
严武话不多,来学棋就真的只是来下棋,除了帮帮生活上康如意不方便的事,其他时间就对着棋盘下棋。来的次数多了以后,康如意讲话多起来,严武也一样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没什么眼神交流,也从来不评价、不告诉她做什么,只有在康如意明确问他“你觉得呢?”,严武才会说他的想法。
康如意看到过严武跟上门找事的流氓交涉,严武脸上带着一种习惯x_ing的微笑,不是那种和煦亲近的微笑,而是那种透着点不好惹的笑,只有一边嘴角是轻轻上扬的,又因为眼神锐利,更是有点狠意,平时跟康如意在一起的时候,都收敛了。但严武也有笑得轻松的时候。严武收到手机消息,就歪过头去看,看着看着就笑起来,有时候会拿起手机回两句,有时候就转回头不理,但是笑意挂着脸上下不去。
严武来的时候总是会拿着点快递盒子,应该是刚取完件。有时候严武嫌拿回去麻烦,就在这里拆开,有时候是花花CaoCao的种子,有时候是不起眼的小雕刻,有时候是一些中Cao药,有时候是狗粮。最奇怪的是有一次拆开居然是藤条,还附了字条:“我妈往传下的,我就挨过一次,到底是社会进步了。给你,以后你用吧。”严武收到就喜悦地叹口气,拿起手机一通敲打。康如意偷偷看着,觉得寄件的那个人应该是看到什么新奇的玩意都会寄过来,所以才这么零碎吧。
后来严武会抱着他的狗来。狗长得很快,名字是瓢虫,不会叫,很听严武的话,对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友善。有次严武拿了一袋蔓越莓面包,用绳子封的口,打开后突发奇想要把瓢虫的一撮特别长的毛扎起来。康如意敢肯定她看到瓢虫不愿意,但还是趴在严武腿上给他折腾。
康如意看着严武认认真真给瓢虫扎小辫子就说:“你还挺温柔。”
严武头也没抬,继续扎辫子,语气也是平平淡淡:“……老子凶得很……你看扎歪没?”
康如意看着严武安安稳稳地坐在桌旁,揪着狗耳朵笑,心里一动,突然就忍不住掉下眼泪。严武吓了一跳,但是康如意眼泪越掉越凶,根本停不下来。她辗转过那么多地方,碎过那么多期待,熬过那么多辛苦,失去过那么多人,都没有像现在一样哭得这么厉害。因为她对严武的在意程度超过了自己的想象,这是个不好的预兆,仿佛过往都突然跳出来,叫她认命,叫她心灰意冷,偏偏她就要情动。又不能控制,怕的不行。
康如意也顺带在意起手机信息那端的人。对那个人有着奇妙的敌意。一次严武拆开盒子是桂花糕,做得非常丑,看着就不好吃,也不知道送过来要多久,说不定早就坏了。但是严武看着很是喜悦,小心地把盖子合上,准备带回去,康如意神经一紧。
她垂下眼跟严武盯着同一颗子,伸手取了,随意地说:“我饿了,我去做饭吧。”
严武看着棋盘,随手一指桂花糕:“你把那个都吃了吧。”
康如意带着笑意伸手拿过盒子,掀开,挑了个面皮上画心的,轻轻捏出来,凑到嘴边咬了一口,味道居然不差。
严武突然抬头,想起什么似的,带着笑意:“算了,给我留一个吧。”
康如意口中一涩,费力咽下这一块,没了再吃的心思。
她问严武有没有情人,严武很干脆地承认了,然后便不再开口聊他。一次严武去倒茶,刚好手机响了,康如意身子朝那边倾了倾,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看手机。手机上先是跳出一条消息,紧接着又跳出来几条。
备注是XX,那个XX说:“那留不下种,给他蛋蛋最后照个相吧”
“真的整个割掉?会不会太凶残……”
“我的小瓢虫还是个孩子啊……”
“等会儿……你是不是逗我呢”
康如意觉得这个XX估计就是严武的那个人,看起来不像是严武不愿意提,不如说是不方便提,而且康如意没来由地觉着那个人可能是个男的。
听到严武放茶壶的声音,康如意马上端正地坐回来,失望又加深了一层,又责怪起自己来——不是做错误的事,就是做没意义的事。
“异地很辛苦吧?”康如意轻轻吹着茶,眼睛盯着杯子里浮沉的茶叶,不经意地提起。
严武抬眼看她,愣了一下,不想聊,又不能不接口。“还好。”
“我也见过这样的人。”康如意轻轻喝了一口,慢慢放下茶杯,伸手把一缕散发拢到耳后,拿起一颗白子在指尖捻,“嘴巴甜,又浪漫,给你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总是知道你要什么。你孤独他就陪你,多远多累也要来,你累他就抱着你安慰你,说的情话真是世间一等一。”康如意看了看严武的脸色,后者盯着茶杯没出声。康如意轻轻叹口气,仿佛在替严武叹:“可是爱情啊,只有锦上添花,哪来的雪中送炭。说是一起吃苦,不过是你吃苦,他喊喊加油。”
严武还是一言不发。
康如意感到严武其实根本也不太懂爱情这回事,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自己。康如意看着严武暗沉的脸色,有点愧疚感,看着周围严武带来的改变,有些气恼自己说出那样的话。
手机响了,严武照样歪过头去看,然后仍旧带着笑意跟那个人聊天。康如意笑着摇摇头,觉得真是高估自己的影响力了,严武许是根本就没往心里去,他的“在意”只是自己的错觉。人是不会变的,自己跌过跟头,一样敢爱敢动心,有人劝怕是也不会听。各人的人生是各人的,又不是夸张的电影小说,那么容易就相聚,同心同意地理解彼此。也没有定式,不是吃过苦就一定会坚强,失过望就一定要堕落,受过伤就一定要长一智,这世间的人,除了见识少的,大多七零八落。
严武后来常常会不来,让他的一个朋友过来。康如意猜想严武是去见那个人了,她问过替他来的那个男人,男人只是说严武有事。
康如意不喜欢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叫扑克,第一次见面就盯着自己的脸看,后来又不好意思看过来。做事大手大脚,还风风火火,根本没有严武那种举手投足的风度和从容。不会沏茶,不会下棋,严武说是扑克也想学,但这个扑克太笨了,康如意看到他就烦。
扑克看着柜子上一张康如意早年的照片,诚心诚意地夸赞:“你以前真好看。”然后又连忙纠正,“你现在也好看!……我听说你的事,我觉得你……很……”
康如意皱着眉头,走过去把照片扣住,这是为了给严武来的时候看的,况且这个扑克实在是不会讲话,康如意简直要发脾气。严武就从来不会直接戳人伤口。
扑克看她面色差,就闭了嘴坐回凳子上,有点小心地看着她。扑克那么大个人,缩在凳子上,像只笨手笨脚的熊。扑克不太敢开口,就偷偷地看她,看她总是不开心的样子。扑克收集了很多笑话,拿来讲给她听,一开始都没什么效果,有次扑克讲得过于投入,学女声学得惟妙惟肖,还翘着兰花指,讲完觉得有点娘,挠挠头放下来,就听见康如意扭过头笑出来。
康如意的一点喜悦在扑克这里指数级放大,扑克就在这一个笑容里畅想了下半生。
扑克越来越上心,严武一忙他就过来。扑克也不忧郁了,吓了新郎一大跳。他讲各种各样的笑话,逗康如意笑。决定连着小孩一起爱,给小宝宝买了婴儿床,好吃好喝的送,康如意都不要。扑克仍旧热情,康如意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