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络不过都是表面,私底下说得再难听再不堪的都有。西野对这一套感到难以理解,也感到厌烦。在这种缺乏娱乐的小地方,闲言碎语是很多人必不可少赖以放松的调剂品。谁都是谈论别人的参与者,也都是别人口中的谈资。
第14章 过年
家里只有西守培和他两个人,他们没那么多年俗讲究,除了多添一些红色,多听几声响,多吃几顿饺子,跟平常似乎也没多大区别。
对联只在大门、正门、几个常用的房间贴了,剩下的都只贴了一个“福”字,最后多出几张,西野随便贴在了几个柜子上,给西守培的三轮车也贴了一个。
大年三十下午四五点钟,西野和西守培便吃过了饭,放了一挂鞭炮,一人一碗素馅的水饺,这个年就算过了。素馅的寓意是来年素净,但他们其实不怎么需要这个寓意,谁家也没他们素净。
饭后西守培出了门,不知道是去哪儿找牌局了。他一年到头很少有歇着的时候,有了空闲也不怎么往人群里凑,西守培身上带着一股大大咧咧的糙劲,实际上跟西野一样,都是很独的人。只有每年过年的时候,他会出去玩上一会儿,可能是街角的一家小店,可能是临近村里某个经常摆牌局的一户人家,也有可能只是跟人一块在街口路中央烤上半夜的火,扯不着边际的闲话。
西野看了一会儿电视,还是那一套红红绿绿人头攒动,似乎人多就代表着热闹,人多就实现了晚会的八成意义。看完了一个毫无笑点的小品,西野起身回了房间。主持人串场的声音紧随在身后,充满着喜气,不知是真心如此,还是需要如此。电视没有关,喧闹声隐隐约约传进来,总比没有好。
他从床头柜子里取出一个包来,抓出一把钱数了一遍,八百六十四。减去刚开学时交的八千学费,银行卡里还剩了五千块,他上学期零零散散地打工,一个月平均能攒下一千块,总共加起来也算凑够了下一学年的学费。下个学期再挣的钱就可以当作结余的,或者当作第三年的学费。
他捏着那把有零有整的钱,按在钱上的手指动了一下,然后又重新装回了包里。
他离开这里去了城市,进了大学,却仿佛从来没有进过大学,一天天地出去打工,挣来几十块钱,攒够八千块,却只是为了维持下一个继续打工挣钱的学年能够顺利到来。让人发笑的恶x_ing循环。
他却笑不出来。他讨厌过年,大年三十晚上到初一上午,这期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觉得难以忍受。他不喜欢这种具有特殊意义的日子,让他的无所事事显得如此奇怪。
“西野!”门外传来喊声,“你在家吗?”
门外很亮,不只是因为院子里的灯开着,整个小镇都填满了零星的灯火,还有时不时蹿上天的焰火和光亮。李如晴的脸在这样的光下掺着喜悦,她身后的几个人也是如此。
奇怪,西野想,过一个年而已,为什么真的能让处于其中的人变得与平时不同。
李如晴举了举手里的东西,是一些烟花,她身后的几人手里拿着零食等各种东西。她冲西野笑道:“想着你就没出门,一块儿出去玩吧,河边有人组织放烟花呢。”
西野摇了摇头,李如晴脸上的笑淡了几分,却还是坚持道:“你在家也没什么事吧?”
西野还真没什么事,他一时想不到借口,只又说了一句“真不去”就不再说话了。
门里门外陷入一时的沉默,一个男生冷哼出声,冲李如晴说道:“都说了西野肯定不去,你还非得来叫他。他什么时候跟人出去玩过了?”
李如晴不理他,一双眼睛盯着西野,再次开口问道:“真的不去吗?”她脸上的喜悦已经少了很多,甚至显得有些紧张了。
守着别人,西野不想让李如晴太过难堪,却也实在不想跟他们出去。他在这小镇生活了十九年,连一个正常的朋友都没有,只有李如晴,在经历了他许多次的冷淡之后,仍偶尔试图把他从独自一人的境地中拉出来一点。
屋里突然传来手机铃声,西野悄悄松了一口气,李如晴的眼睛已经垂了下去,不再看他了。几秒钟后,她开口:“你去接电话吧,那我们去了。”
西野点点头,等他们都转过身,从小院门口消失,他才关上了门。他隐隐约约听到了几个人的抱怨,无外乎还是那些话。
“新年快乐。”
接起电话来,齐屿的第一句话便是拜年,西野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渐渐静了下来。他靠在窗台上,看院子里的灯光,回应道:“你也是。”
“做什么呢?”
西野顿了一下,外面电视机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在看电视。”
齐屿笑了两声:“本来想快十二点的时候再给你打电话,但表走得太慢,盯了半天十点钟还没到。”
不远处炸了几声响,应该是小孩子在玩闹放炮,西野的心脏却跟着猛跳了一下,一句话脱口而出:“那到十二点我给你打。”
笑声隔着电话线传过来,仿佛就在耳朵边上吹拂着响起:“十二点你不去放鞭炮啊?”
这倒是,西野模模糊糊地想,就算不放也没关系。
齐屿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我等你放完,这之前谁的电话都不接,给你留着第一的位置。”
明明是调侃,明明知道的,胸腔却仿佛塞了一只浸满了水的海绵,撑得满满当当,酸软不堪,那股酸气上涌,扑进鼻腔里。
我这是怎么了?西野另一只放在窗台上的手抠进墙皮里。我这是怎么了?他想,却想不明白。
“齐屿……”他出口的声音显得十分干涩。
“嗯。”齐屿应道。
他顿了顿,有些问不出口:“你、什么时候回去?”
“初七开校,我那时候回宿舍,之前几天在校外的公寓住着。你要是来得早可以来这住,有客房。”
“不用,我也初七回去。”
西野觉得他和齐屿走得太过亲近了,这个距离对他而言很奇怪,也很危险。明明两个人并没有见过多少次,却熟悉得这样快。这不正常,他想,我不正常。
西守培快十二点的时候回来的,吆喝着喊西野把鞭炮拿出来。等十二点一到,周围一片炮声齐鸣,此起彼伏不停歇。西野把鞭炮缠在了一根长棍上,霹砰霹砰,很脆的响声,带着小镇、所有人,往前又走了一年。
鞭炮燃得很急,响完了之后剩下半院子白烟,还有一地残碎的红纸片。震得耳朵跟着疼痛的响声结束,反而让人变得有些怅然若失起来。旧的一年与新的一年,就这样交接了,只那一瞬那一声炮响。
西守培回了房间去睡了,西野锁上门,给齐屿拨过去电话。规律的提示音变成电子女声,齐屿没接。
西野把自己扔到床上,心里毫无感觉。就该是这样的。
第15章 开学
餐厅开在学校边上,做的就是学生的生意,所以初十才开张。西野没太早回去,初十下午到了宿舍,随便打扫了一下两个星期没人住的房间,开始了第二个学期的生活。
他们学校很变态地选了个正月十五作为报到的日子,十四的时候陈言成和张秦也到了学校,还有那个一学期没在宿舍露几次面的石现。他这次来却是搬东西的,留下一个西野旁边的空床位。
陈言成和张秦兴高采烈地往刚收拾出来的空床位上放东西,感叹正愁东西太多没地方放。谁知这些杂物还没在原来石现的位置上待熟呢,床位的新主人就到了。
张陈二人惊讶了两秒,立马扑过去把自己的东西都抱了回来,顺便把那床位打扫得干干净净。
任奔奔绷着一张脸踏进屋来,看到西野顿住了脚。
“我靠!”他骂了一句,脸上之前有些沮丧的表情重新嚣张得欠揍,“怎么又是你!”
西野觉得该问这句话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任奔奔直接忽略陈言成他们前所未有的迅速高效的劳动成果,气哼哼地拉着行李箱就往外走,正好和要进门的齐屿撞上。
“怎么了?”
任奔奔使劲地剜了西野一眼,向齐屿告状:“那混蛋住这屋!”
齐屿的视线扫过来,西野却在前一刻扭过了头。
“还不管管你那张嘴?”耳边的声音四平八稳,依旧是往常的模样,“和新舍友好好相处,再闹矛盾我就不管你了。”
“我不……”
任奔奔还想再说什么,开头的两个话音充满了不满,接下来的话却掐在了喉咙里,想必是齐屿做了什么,把它们给吓了回去。
陈言成和张秦都坐在各自的座位上目不斜视,实际上两只耳朵支得很高,听着两人的对话,暗自嘀咕是什么原因给他们宿舍送来了这尊大佛。
西野突然站了起来,椅子腿在瓷砖地面上划拉出一声刺耳的响动,他面无表情地从两个人之间穿过去,肩膀甚至撞了任奔奔一下,关上门走了。
任奔奔被他气得差点lū 袖子追出去,又扒着齐屿撒娇,要换房间。齐屿不说话,笑眯眯地看了他五秒,任奔奔乖乖地去收拾床铺了。
刚刚二月末,天气就暖得不像话,吹过来的风都带着热气。西野没什么目的地,只是不想在宿舍里呆着而已,因为是报到的前一天,校园里人很多,他跑去了学校的后山,那里清净一些。
亭廊边种着茂盛的竹子,还没抽出翠绿的颜色,呈现出一种古旧的泛黄感,灿烂的阳光照下来,在地面上投下细碎的晃动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