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敖烈国人,应该是希望重烈得胜才是吧。”风夭年举起茶杯抿了一口问道。
“并非如此。”戾夜低头回禀,“我虽是敖烈国人,但首先却是赤帝信徒,我更希望主上能宽心。战事不过是君王的雄图霸业,又与百姓何干。”
风夭年瞧着他说的恳切,口气之中甚至有些许蔑视之意,便蓦然想起他俩第一次相遇的那个晚上,戾夜对重烈的不屑之意。
重烈执政八年,为压制后党而对赤帝教义施行的严苛政策,风夭年虽未曾亲眼看过,在鲜风国的时候倒也听闻了不少,“你应该并非随意委身司马素门下的人,他与你有恩?”
“赤帝信徒曾集体上书,希望陛下可不捣毁供奉之处,引起了不小的骚乱,我族被满门抄斩之时,司马大人曾出手相救,才让我侥幸幸存。”戾夜低头道,“但我亦不过是他手中一枚棋子罢了。”
“你倒是与我一样,因他而家破人亡。”风夭年哼笑了一声,一口喝下有些微烫的茶水。
“若主上心有怨恨,属下愿效犬马之劳。”戾夜未曾犹豫,跪拜下来轻声道。
“你恨他么?”风夭年抬起他的头,看着戾夜的眼睛认真问道。
戾夜没说话,咬牙点了点头。
“但你不能恨他。”风夭年微笑着瞧着戾夜道,“他是懂得如何治理天下的好君主,当年压制赤帝教义不过是为了肃清后党,或许他在位之时会造千万人唾骂,但等百年之后,却会有更多人记得他的好。”
“那主上……”戾夜没想到风夭年竟会这般说,诧异道。
“我本是不太恨他的,可现在,倒是不得不去恨……”风夭年自嘲摇摇头,托着腮帮子觉得好累,整个身子如同被人绑缚住一般,连抬手的力气也没了,“否则,我便会像他的白凤鸟一般……被驯……”
话竟然无法说出口中,人如同被定住一般。
“主上!”戾夜发现风夭年的一样,起身抓住了夭年的胳膊,却发现软绵绵的任由摆布,“您怎么了!”
“我要请你的主上随我走一趟。”独孤休的声音在花园小径的末端传来,他穿着即将临行的战服银甲,握着腰间精铁宝剑一步步靠近,“他这样的状态是最好的。”
“你下了药?”戾夜诧异,目光落在桌几上的茶杯中。
“无毒,你大可放心,我并不想要他的性命。”
戾夜眼中杀念闪过,也不想与他多说,拔出腰间利剑便冲向独孤休,“给我解药!”
“无解,两个时辰之后自会解开,你无需白费力气。”独孤休冷笑抽剑相抗,“今天风夭年我必须带走,你挡不住我!”他顺势挥手,百名伏兵从花园各角落涌了出来,兵戈寒光,映着阳光刺眼明亮。
这根本毫无胜算机会,戾夜本想拼死一搏,但却瞥见亭中风夭年冲着他微微蹙眉的表情,便知道自己不可鲁莽,只得放下手中长剑,“我要与主上一道随行!若你对他有半点威胁,我便与你玉石俱焚!”
“你能同行自然最好。”独孤休点点头,“不过为了万无一失,我必须点了你的哑穴。”
登基至今大大小小出征不下三十多次,虽然祈天之仪每年都有,今年却非常不一样。如今赤帝后裔唯一一人可就在宫中的奉仙宫住着,司马一族曾经的祭祀之职落于其肩,每个人都想着这次出兵之前的仪式是多么壮观特别,别说是王都的百姓倾巢出动,就连其他邻城的人们也赶赴都城,渴望一睹赤帝后裔的风采。
但,就如同刚刚归国时候让他们失望一样,祈天的仪式一样浩大威严,瑰丽壮观,各种供奉之物、玉石金器眼花缭乱,可……别说赤帝后裔的人影没见到,就连风流倜傥的玉城公、天下第一俊美的独孤休中郎将,都不曾看见!
便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讨论着此番匆忙出行的缘由和前途,“虽说是鲜风出了伪王才出兵平乱,但听说造反的是曾经鲜风国大将的儿子,说不定人家只是想复国?”
“陛下不都昭告天下,是赤帝后裔上书恳请陛下平定内乱了……”
“那怎么不见后裔面?定是心中对这出行不乐意。”
虽然在祭坛之上离百姓远远的,但欢呼之声却不如以往那般坚决,重烈便知道人心究竟是怎么看到这次出征的。
他并不在意这些人的看法,唯有胜利才能让一切疑惑的声音消失,这便是他的人生哲学。可他却的确在意此次出行,与往日意气风发、豪情万丈的心绪不同,他竟然有一种疲乏了的感觉。
并非厌倦了战争和厮杀、亦非他贪生怕死或失去了斗志——而是他知道,无论结局如何,他都会是一个输家。
“为何不见中郎将?”重烈蹙眉问身边的近侍。
“独孤大人说有事回宫取物,很快便回。”
“回宫取物……”重烈微微眯起眼睛,觉得此事蹊跷,独孤休一向心思细腻,很少会在临行之前遗忘物件,难道……
他心头猛地一惊,刚想起了什么,却听见人潮之中发出了骚动,向着宫门方向翘首喧哗起来。
十头戴着镀金雕花角饰的黑色公牛开道,其后是百名身着华服的童女随行,锣鼓号角庄重吹奏,其后便是一顶十六人抬着的纯金坐辇,左侧高头白马之上,独孤休中郎将深红色战服,银白色甲,一手握腰间国主所赐精铁宝剑,一手牵着缰绳。右侧栗红色马背之上则是曾为赤帝教义护教传人的戾夜,黑衣黑发,一脸肃然,一如往昔没有一点笑容,虽然俊朗不凡,却冷得让人不敢多看第二眼。
而坐辇绛紫色帘帐卷起,其中金饰华美无需多说,银线压花的绛红色软垫之上,一若玉雕一般的人儿靠坐其上。他的坐姿并不算正式,可即便是那斜靠的样子却令人不禁想起仙人醉卧玉榻的姿态,并无半点懒散或纨绔的意味,却更是一种脱俗离尘的淡然。
而那少年尚未束冠,身前长发垂落,刘海微斜,粉雕玉琢的皮肤晶莹剔透,一双眸子明媚若星,如此美丽之人让然瞧着却并无邪念之意,却更生了几分油然敬畏之心。
“是赤帝后裔……”
“是神嗣!”
人们不约而同跪拜下来,匍匐在地,呼念着赤帝之名,人群便如同潮水一般整个黔首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