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不必逼太后说,因为你也知道,是不是?”胤禛继续说,始终没有称“朕”:“上次我去见了胤礽,都没和你说。他始终有本事气我。”说到后来,更像是自嘲:“他说我这个皇帝坐的窝囊,因为所有有关我的事我总会最后一个知道。”
“真可恶。”胤禛有点孩子气地说:“只是那一次,我没有那么生气,因为先失态的终于不再是我。他在烦躁,在崩溃。已经走投无路,所以才气急败坏。人都是这样,不是么?”
“是。”低低的回答,胤禩依然把脸埋在胳膊里,声音也显得有点闷闷的。
“你打算告诉我么?”胤禛问。
胤禩缓缓抬头,白皙的皮肤上淡紫的眼晕显得有些明显。沉吟了半天,似乎在斟酌语言:“四哥,你知道五叔一直在教唆我和你争皇位么?”
“有所耳闻。”胤禛点了点头。
“知道原因么?”胤禩问。
胤禛神色微微一动:“我听十三说过一点。”
“是的。”胤禩肯定道:“皇父和常宁曾经是……”迟疑了下,道:“便是你和我现在的关系。”
胤禛挑了挑眉,听他说下去:“康熙十七年,五叔的长子出生。”
康熙十七年。
胤禛愣了下:“那是和我一般。”
胤禩继续说:“才一出生就被册为世子,但未曾足月,就夭折了。”
胤禛明白了,竟还能保持冷静:“那个死掉的才是真正的四皇子,我……我是五叔的孩子?”
“是。”胤禩垂下眼,叹气道:“德妃当年一直以为是你克死了她的孩子,所以……一直耿耿于怀。皇父怕你受委屈,才将你寄养给没有孩子的佟皇后抚养。而为了安抚德妃,才给六哥取名为‘祚’,代表皇位皇权,这是太子都没有的无上尊贵。”
胤禛怔了许久:“皇父那么多儿子……他竟把皇位传给了我?”
“那是你的本事。”胤禩宽慰道。
胤禛不语。
胤禩淡淡一笑:“谁的孩子又有什么要紧,终究还是姓爱新觉罗。”
“我只是不明白。”停了半晌,胤禛才开口道。只是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也不明白,为什么胤禩早知道,却只字不提。更不明白,为什么胤禩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却最终选择放弃皇位。
他似乎陷入了一个怪圈,被人控制的人生第一次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他的面前,变得可笑。仿佛在嘲弄他这么多年的努力。
真的,平静恍惚,只是不明白。
胤禩怔怔地看着他:“四哥……”
“若是的确名不正言不顺,”胤禛平静地说:“皇位……让出来也不是不可以。”
胤禩霍然站起身来:“你在说什么!”
胤禛别过头去:“我本就不是皇子,这皇位也不该我承。”
胤禩深吸了口气,跪在了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四哥,你听我说。”
“不必说了!”胤禛不喜欢这种感觉,很强烈的感觉,让他意识到面前这人似乎在同情他。声音也变得冷漠了起来:“先帝有那么多皇子,谁都可以。”
“四哥,你到底怎么了?”又是那种无力感,这人再也听不下去任何话。
胤禛摇头,只想快点离开,不让这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胤禩一咬牙,上前去抱住了他。胤禛挣脱,胤禩不放。两人跌落在地上,扭打了起来。
这是他们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打架。
以前看小九小十,十三十四他们打架,总觉得幼稚好笑。如今他们解决问题的方式也变成了这样,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双方下手都很重,仿佛是在拼些什么。不知道是谁先用上了口,也不知为什么开始亲吻。满身尘灰,从未有过的狼狈。
胤禛的眼睛缓缓濡s-hi,他看着胤禩,不可抑制地呜咽起来。
胤禩在他耳边慢慢将事情说了一遍。
当年,德妃和恭亲王福晋同时有孕,康熙便有了换孩子的想法。胤禩不能确定他是怎么想的,但总有一些蛛丝马迹。
皇后赫舍里氏身体一直不错,为什么会生胤礽时去世,是因为知道了常宁和康熙的关系,所以惶惶不可终日,终于殚精竭虑,致使了难产。康熙与自己的结发妻子的关系始终很好,而且也是当父亲的人了,一方面想摆脱自己和常宁那种乱*不正常的关系,一方面却又觉得不能背叛常宁的感情。
康熙是一个很自我的人,他总做那些他认为对的事情。殊不知,或许对别人来说这并不是恩惠。将自己的孩子换常宁的孩子便是那个道理。他也许只是想向常宁表达他们的感情从来是没有改变的,他们的任何东西都是共同的。包括孩子。他或许想让常宁明白自己的感情,但却因为表达的方式实在太不高明,反而让常宁看到了他的可悲和对感情的幼稚。而后来常宁的福晋和那个换来的孩子都不在了,那种幻灭的感觉也许是康熙永远无法体会的。似乎唯一联系两人关系的人只有胤禛了,但那时的常宁却清楚地明白,胤禛也不再属于他。
对常宁来说,他的一生的所有东西都给了康熙,康熙却不尽然知道。直到他死的那一刻,玄烨才幡然醒悟,自己已欠他良多。
“所以这皇位是皇父为了赎罪?”胤禛问,已然恢复常态。
是也不是。胤禩摇了摇头:“你的才能,你的胸襟,这是你应得的。”
胤禛默然了片刻,又道:“那你呢?原本不是已经被那人说动了么?后来怎么又放弃了呢?”
胤禩看着他,笑意浅浅:“五叔的确很有说服人的能力,但你觉得我会差多少么?”
“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胤禛问的有些犹豫。
胤禩点头:“五叔去的时候,我在他身边。有一阵子,他神志不清,甚至开始胡言乱语,我拼凑了一些,着手调查了一些。”
突然,胤禛说:“谢谢你。”又别过脸去,不看他。是谢他送了自己阿玛最后一程,是谢他始终不离不弃。是谢他通达明澈……
胤禩愣了一下,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我们之间说这个似乎生分了些。”
“这件事……”胤禛迟疑了下,说:“有多少人知道?”
“当年,该处理的都处理好了。”胤禩想了想说:“我查的时候,也几乎什么都查不到。那些留有蛛丝马迹的地方,我也办妥当了。现在,大概就几个人可能知道。”
他说:“首先,太后是知道的。但既然她到了如今地步还死守秘密,想来是不会轻易说出去的。而后,据四哥说,二哥或许也清楚一些,应该只是猜测,并不是全部。”
“胤礽……”胤禛眸色灰淡:“真是个心腹大患。”
胤禩微笑道:“总有一天会解决的。”
胤禛面无表情地颔首:“我知道。”
等两人再相对而坐的时候,夜色已笼罩下来。胤禩说:“四哥,留下来用晚膳吧。”
胤禛垂目,半晌才点头:“好。”突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问:“额娘可好?”
“额娘?”胤禩倏然醒悟,连忙疾步进里屋去。
城漩正靠在床头发呆,刚刚他们说的话也不知被听去了多少。胤禩顿步,低声说:“母妃,四哥来看你了。”
“哦。”城漩扬起一个奇异的笑:“皇上费心了。”
“额娘怎么了?”胤禛掀起帘子进来,声音放的很柔和:“还有没有不舒服?”
城漩轻轻说:“我好多了。”
胤禛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城漩翻了个身,淡淡地说:“我好像有点累,不能招待皇上了。”
“额娘……”胤禛微微惊了惊,却没有问:“好吧,你……好好休息。”不是不想问,却是不敢问。怕问了,最后的期盼念想也断了。
胤禩和胤禛离开了。城漩才放松了对力道的控制,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
胤禛不是康熙的孩子,她惊讶,却没有什么多大震动。反正这历史已经崩坏的不像样,她早就当自己穿到了一个架空的朝代了。
但胤禛终还是不能放过胤礽。她知道。却亲耳听到,还是觉得不能接受,说服不了自己。
说了多少遍,他们是敌人,敌人是什么样的,就是你死我活。
可是他们还是兄弟,兄弟之间,血缘的羁跘,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
“额娘。”诧异的声音:“你怎么了?”
城漩僵了僵。这人进门怎么没有声音!
“我没事。”城漩深吸了口气:“只是……有点冷。”
未转身,只是有些惊讶。十三竟自己一个人来了,十四呢?
床微微一沉,十三坐在了床边。竟先叹气:“额娘,我有点累。”
城漩猛然翻身,错愕地看着一脸疲惫的胤祥,一时一个字也说不出。半晌才微微叹了口气:“十三,别那么苛责自己。额娘在这,什么事你都可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