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同人)[霹雳南宫慕]槛 作者:燕缺【完结】(8)
中原攻入翳流之时,正是芒种祭礼的最末一日:醒恶者还远在千里之外、寰宇奇藏出教追查仇敌下落,祭坛处飘荡的酒香馥郁不散,醺着沉于安乐中的翳流教众。
黑夜降临,硝烟骤起。
山峦之间萦绕的警示烟火盘桓飞散,翳流教主将之尽数纳入眼底,一言不发。
“笏政率众攻占茧之道,毫发无伤,”姬小双在他身后急道,“茧之道毒物四伏、路线错综复杂,此事必然是……”
翳流教主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他越过面带难色的三圣护,看到面无波澜的认萍生,平淡道:“不必了。”
“教主!”
“三圣护即刻掩护教众自正殿密道撤离,出教后寻回寰宇奇藏另作计议。天之界限难守,今夜一役,首座随本皇应敌。” 翳流教主趁神智未被狂怒吞噬前作出部署,字字掷地有声,“还得多多劳烦我的……好、首、座啊。”
正殿密道为历代教主传承,非危局不可现于人前,也是南宫神翳唯一未让认萍生涉足之处。姬小双向来沉稳知事,哑残怨女听令行事,疯魔恶盗虽卤莽好战难以控制,但不失为可用力将,再由寰宇奇藏、醒恶者调度,翳流虽遭此劫,究竟命数不绝。
瞽聩如他该去为他无法庇护的教众偿罪了。
三圣护率人离去,这荒芜且名存实亡的殿堂陡然空荡无声。
翳流教主站在入口处,运功推动石板将之封死。他徐步走上殿下至西庙王座的十数石阶,每一步斩钉截铁,似攀登刀尖聚成的一座高山,纵使荣光不存,依旧要劈开一条隘路。
西苗诸人崇敬的高可削天的魔神之像,虽犹然傲立,周身却爬满了蛛网似的裂纹。那是认萍生朝朝暮暮催生的勒骨蛛丝,只待今日图穷匕见,毫不容情割开他。
他的笑声锁于胸腔,低不可闻,却震得五脏六腑均冒着由赤红转为紫黑的鲜血。
有生未识忧怖断离苦,竟是这等锥心感触……
认萍生,你真的……很好!
“这是西苗的最高处,萍生,来试试坐在此处的滋味……尤其是居于此,看盛景衰颓的滋味。” 君王归于其位,鸟瞰着整个西苗,鬼魅般低柔道,“过来……见吾所见,感吾所感。让本皇知晓,吾之首座,会不会有一点点的痛惜。”
认萍生垂袖遮住腰侧长剑,淌过百万尸骸,于他面前立定。
他出其不意攫住他的下颔,吻了上来。
如六出、似飞絮,凉薄且温存。
仅是饮鸩止渴的一触,雪霰般消融。附着的雪水却渗入根系,如似假似真的色授魂与和不容于世的涓埃情愫。
认萍生如承千钧:“教主?”他一时彻悟,外露的惊愕一扫而空,换上南宫神翳爱恨不能的恬然,“翳流教主果然天生睿质。”
“莲湖的莲花是我所植,既深知物x_ing,怎会不知江南莲子成熟之时?认首座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此物当很为难吧。哦,你挂心的神兽族少年,也早已被你送出教中了……”
翳流教主松开这摧毁他多年功业的罪魁,极慢极冷地一挑眉:“萍生,南宫神翳除一物之外,没什么可以再赠予你。最后这件,你拿稳了。”
认萍生记起一事,颤了下,不言语。
“你不惧吗?”他问。
“惧之何用?”他答。
南宫神翳手掌摊开向上,稍往前伸,伸得很慢,慢得足以让对方看清这一邀请中不容错辨的诚意。
“那就动手吧,药师慕、少、艾。”
他记起那个雨日。
血水雨水混杂,轻飘飘地载着暗藏杀机、剑戟森森的人,外物浊了衣与剑,却照旧污不了他分毫。于是他便好奇了他的过往,欲从泥沼中挖掘剔透的真意。
他如今挖到了这重真意,犹过于慷慨,挖穿己身肺腑。
看,内心也是雪亮皓然——为除中原患难、绝魔生息,佛堕为人魔,却终究为佛。货真价实的魔收敛凶x_ing,甘为众生之一,贪念滋长,竟欲求佛魔同道,得陇望蜀者未免自取其辱。体内蛰伏良久的蛇兽业已复苏,再无需步步维艰、刿心刳肺拉扯着支离破碎的丁点人x_ing。
慕少艾,好好地、心无芥蒂地做回你的中原药师,正道巨擘。
我会拉认萍生下地狱。
认萍生依言为之——从下方托起那只曾几何时还完好无损、眼下掐痕满布的手。这是武者的手,有薄茧,摸着生疼,因功体折损而生凉,像覆着一层清凉的池水,水面还在颤动。
他双目放空,一霎成了古刹中的坐佛,只留了无欲无情的斑驳本相。
“……你知道是我。”
“中原药师令名赫赫,在江南布下的那一步好棋,至今令我叹为观止,曾想百闻不如一见,孰料已见你千千万万次……难为药师舍身饲魔,枕戈待旦多时。现在,动——手!”
“我的确等这一日很久了。自亲眼见到被你折磨得生不如死的药人的那一天,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我都在想,想南宫神翳当是哪一种下场。”慕少艾残酷地耳语道,“但无论哪一种,嚣狂如你,都不该是束手待毙、不留后招的死法。你在逼我杀你,而药师我从不相信天上会白白掉馅饼,就是有,也肯定非常非常之险毒。”
南宫神翳的恨火被这三言两语一浇,冷成了风轻云淡。他拂尽心灰,轻轻“哦”了声,折身落座,支颐道:“那在你之设想中,我会是哪一种死法?”
“千军万马之中,力竭而死,战得痛快,死得无憾。”慕少艾细细数着几种推算过的终局,同样安上了没心没肺的假笑,“又或者,提前做好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布置,让敌对者追悔莫及。这才像你。”
“知我者莫如药师,可惜了……锐挫气索,少算了你。”
朝夕相处铸就的了解与熟稔,到底是覆灭翳流的浮梁而已。
南宫神翳从这一喻中解得一种苦到至极后的甘味,言辞平和,仿佛只是为他的首座于毒道上的疑难解惑,“密道中的毒气非翳流之人不可解,于药师慕少艾亦不算难事,但于其他人便难说了。我既将之封死,谁都不能再入,你为杀我,只能棋差一招。”
他背靠石座,原本仅有寸余的距离一并拉长,挤缩成团的愤恚如毒雾扩散、膨胀,弥漫开摄人肃杀。
“因此你用自己的x_ing命拖住我,从而保存翳流的实力。教主好魄力。”慕少艾叹服,拔剑出鞘,剑吟铮铮,“但应当不止于此吧。”
不愧为枭雄,死劫当前,还能摆人一道。可是失了南宫神翳的翳流黑派,如何称之翳流黑派?只怕事情未必如此简单。
“也可使认萍生名正言顺地消失,不是吗?”南宫神翳说得轻巧,“比之让正道‘君子’取我x_ing命,不若令首座取得首功弃暗投明来得舒心。若我功体未曾受损,本有一战之力,奈何……慕少艾,我把所有的弱点奉到了你面前,完全自愿。所以你久悬不决,是在……怜悯我?”
“你会需要吗?”
慕少艾反问。
他面前闪过无数帧重影,有以首级为他饯行的神兽族好友,有禁室中细碎难分搅合成炉中药渣的支骸,有悬于屋檐密密麻麻的占风铎,亦有……屋檐之外,半亩芙蕖。
……够了。
“我不怜悯你。相反,我敬你,敬你残狂狠毒的帝王心、高掌远蹠的搏命局、旷古绝今的千秋功业——筑于万条人命之上的千秋功业!怜悯……只会是对你我的侮辱。”
他出了剑。
三尺青锋,直取心口,再无转圜!
王座上的翳流教主带过慕少艾的手腕往前一送,剑锋稍偏一厘入体,擦出一声盖过喉头呻|吟的闷响。
慕少艾听清了,亦看清了。
偏移的一厘,成无力回天之伤势,不过是痛苦一刻与几刻的差别。
座上的人无可自持地朝后仰去,身躯下滑一段便强行止住了。他强撑着坐姿不动,抵在石座上的左手青筋暴突,尖甲断裂,指腹下石面的点状凹陷历历可见。
执剑的人被这招带得前冲,前倾的、近乎与另具躯壳贴合的上身借剑柄堪堪坚守了一小段间隔,足以看清似乎固若金汤实则摇摇欲坠的无动于衷。
慕少艾再将剑尖逼进三分,剑身贯穿上肢后扎入岩石,似有若无的摩擦声如惊雷崩摧,他装作充耳不闻,整个人晃了晃,单膝跪在石座之前。
青丝白发相依一刹,一触即分。
横冲的剑气呼啸来去割断每处经络,破损功体压不住的无尽毒x_ing轰然爆发,南宫神翳右手痉挛不止,犹钳着首座的腕部,未肯轻放。
慕少艾果断将之掰离,南宫神翳本能地收拢了一下,又自嘲地将抖战的五指握成拳状。
“劝你我止步回头,才是真正的……折辱……如此听来,我真该……多谢你的手下留情。”
难怪慕少艾在他面前从来演得完美无缺,原来……恨与煎熬俱付一剑中,留他一具……千疮百孔支离骨。
可临近此刻——万千世界寂灭,他竟然还能看见他。
竟然只能看见他。
萍生……
恨。
恨不得生啖其r_ou_、吞其筋骨;恨不得身死为灰,也要绕其左右,夙夜不休!
恨!
死亡委实是这世界上最无苦楚、最易解脱之刑罚。逝者或有憾恨,皆归黄土,后人痴言不能入坟冢;生者有知有觉,易生忧怖、罹八苦,未必幸于死者。
那你就长长久久地活,春秋积序,经此肆刑!
认、萍、生……
慕少艾!
剑身深c-h-a入石,无法拔出,慕少艾也无此心情留这把沾染毒血的刑具。舍命救他的人以黛色染黑的发丝业已干枯如Cao,毒素遍及形骸已然回天乏术,他不敢碰,也不能碰:“你还有什么话,一口气说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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