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人的眼神有点狠。”周逸铭笑了一下。
“你是没见过他更狠的时候。”赵千行漫不经心道。
两年前的雪夜,风肆意呼啸,赵千行在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找到原烈。那小孩儿穿着单衣坐在临窗的座位上,手捧一杯咖啡,看见赵千行过来时,狠狠瞪了他一眼,旋即跑向便利店后门。
但他身上冷得不行,行动有些迟缓,被赵千行轻易地就抓住了手腕。
原烈扭过头来时,赵千行觉得自己看见了刀锋。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流淌的情绪也伤人,就那么刺入心口,却流不出一滴鲜血。
即使时隔多年,偶尔会想起那个雪夜那双眼睛,赵千行的心依旧是疼的。
他站在篮球场边吃完了整盒油炸食品,提步走到垃圾桶旁,然后和周逸铭一起离开Cào场。
晚上赵千行只需要守一节晚自习就能收拾东西下班,他暂住在周逸铭那,开车只需要十多分钟,但搭地铁或公j_iao,大概要花上半个小时。
赵千行还不是很熟悉路,走出校门口的时候点开了导航。
霞光尚未完全散去,薄云泛红,又藏着些许深蓝色,瑰丽绚烂。赵千行迎着晚霞而去,在马路边等红绿灯时,一辆哑光黑宝马滑到他面前。
透过降下的车窗,他看见了原烈。
“哟,真巧,竟然在这里看见赵老师,不过你男朋友都不来接你下课的吗?”原烈半边脸隐在y-in暗中,唇角轻勾,但话音偏冷。
“男朋友?”赵千行眼皮轻轻一撩,“你是说谁?”
原烈唇角弧度弯得更大,话语却透着一股子尖锐:“还能有谁?就是上次和你一起吃饭、早上送你来学校、下午又来陪你逛Cào场的那个。”
闻言,赵千行顿时皱起眉,“他不是我男朋友。”
“哦,还不是啊。”原烈拖长调子。
原烈y-inyá-ng怪气的模样赵千行见识过无数次,内心没生出半点波澜,也懒得解释,等到红灯跳绿,迈开腿就走。
但原烈突然弹开了车门,将赵千行拦了一下,等赵千行偏头以眼神询问,才慢条斯理地说:“妈让我接你回家吃饭。”
赵千行这才想起他前几天答应了陈女士今天要回去,于是抬手将副驾驶车门一合,坐进了后座。
“还真拿我当司机啊。”原烈冷哼。
一路无话,车开了半个多钟头,终于抵达目的地。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原烈将车停进地下车库,才解锁让赵千行下车。
车库里光线昏暗,落锁声响起,宝马车灯从亮到熄灭。赵千行走在原烈之前,忽然听到身后人说:“但那个人看你眼神不对。”
“你觉得谁看我的眼神都不对。”赵千行蹙着眉心说了这么句话。
“如果看你的眼神对,会先把你的那盘牛排切好?如果看你的眼神对,会在你说味道太重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叫厨师而是两个人换一盘?”原烈压低声音吼着,倏尔语气又变得尖锐,“赵千行,你不会不知道吧?你其实乐在其中吧?”
赵千行猛地一下停住脚步,折身时衣摆扬起,在不甚明朗的光线中化出冷淡的弧度。他盯着原烈看了好几分钟,唇边忽然勾起一抹笑容,有些冷,又有些嘲风。
“你觉得是就是吧。”赵千行道。
算是兄弟两人的默契,他们私下里虽然相处极不愉快,但在父母面前,依旧表现得兄友弟恭。
陈女士分别为两人夹菜,叫赵千行在学校的时候多盯着原烈这小兔崽子一些,免得他整r.ì逃课打架。后来不知怎么回事,话题竟然来到了相亲上,说某某同事家的女儿年龄刚好,脾气也好,问赵千行有没有兴趣加个微信聊聊。
这顿饭吃得很累,临到告别时,竟然遇上暴雨。陈女士给他们找了把双人伞,细心叮嘱回去路上开车一定要开慢点。
大雨让夜色更加深沉,按亮手机后,那点微光照得赵千行半张脸森白凛然。原烈瞟了眼他手机界面,讽刺道:“打算叫你的小情人来接?”
“我打车。”说完,赵千行看也不看原烈,大步跨离这把双人伞,朝小区门口走。但他没走出几步,手腕就被一只手给拽住,那把伞重新罩到他头顶。原烈半垂的眼眸里藏着火,他咬了几次唇,从牙齿缝中挤出一句:“你就这么讨厌我?”
赵千行想说先讨厌的那个不是你吗,但原烈的表情y-in沉得吓人,手也被拽得生疼,不用看都知道红了。
长柄伞被原烈死死捏住,两个人就这样对峙了三四分钟,原烈笑了一下,然后把赵千行往车库拖。
“反正你讨厌我,不如再讨厌我一点。”
原烈低声吼着,赵千行发现自己竟然品不出这人的情绪。
他被粗暴地塞进副驾驶座,更是被安全带勒了一下。原烈打转方向盘将车驶出车库,出了小区大门,将自动挡切成手动,猛然提速。
骤雨与街灯化作模糊的光影被甩在身后,道路两旁的霓虹招牌一闪即过,晃得人眼花,原烈不仅超速行驶,更是在路况并不算好的道路上超车。
赵千行抓紧斜上方的扶手,冷着脸呵斥原烈:“你发什么疯?”他只淋了几秒的雨,但全身上下没一处不s-hi透,水珠顺着些微凌乱的发梢淌落,又沿着脸庞森白的弧线往下,滴入紧紧贴在身上的衬衫中。
那开开合合的唇被泛黄的灯光照成橘色,原烈扫了一眼,猛地打转方向盘,一路疾驰,奔上内环。
“我发什么疯?”青年重复了一遍赵千行的话,旋即低低笑起来,“我想拉着你去死啊。”
赵千行鲜少有这么不平静的时候,过快的车速让他心悸,抬起的手就要扇到原烈脸上,竟见青年挺直的背垮了下去,靠到椅背上。
原烈变道来到应急车道上,减速停车。
窗外雨声更显分明,原烈把头偏过去,对赵千行说:“你打吧,你从小到大,还没打过我呢。”
赵千行像是被抽走了力气,手垂下时在座椅上砸出一声响,水珠被震飞,跟细碎花瓣似的溅到前方。他瞥了原烈一眼,转头将视线投向窗外。
“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赵千行问。
“我怎么会跟你闹别扭呢?”原烈的声音很轻,甚至带上了丝笑,“我只是想和你一起死啊。死了多好,我就不会想东想西了。”
沉默了很久,赵千行才说:“你都想些什么?”
“我不告诉你。”原烈用以前玩闹时的语气说出这话,说完掏出手机开了导航,跟着志玲姐姐的声音发动车辆。
赵千行又瞥了他一眼,但懒得主动开口。
直到车停到三中附近的小区某栋楼下,原烈熄火拔出车钥匙,一边转着钥匙扣,一边打破沉默:“哥你驾照借我呗,我的分不够扣了。”
赵千行挑了下眉,说过几天给你。
原烈用钥匙开门后,按亮了客厅顶灯,赵千行发现这套房子有很多地方不一样了,干净得纤尘不染,茶几上摆了一堆水果小零食,沙发上还多了两个颜色鲜亮的抱枕。
“妈来过一趟。”原烈耸着肩,帮赵千行把拖鞋从鞋柜里拿出来。
赵千行没说什么,默默走进去。
“你先洗澡吧,免得一会儿感冒。”原烈又道,他径自走进自己的房间,没过一会儿又出来,手里拿着一根毛巾、一件睡袍……以及一条内裤,“你将就穿我的吧。”
他把这些东西摆进浴室的架子上,又回到房间,听声音,是打开了电脑开始玩游戏。
原烈给了赵千行一种错觉,好像是这场大雨帮他们两人和解了,他们的关系回到了从前。但不安感亦涌上心头,赵千行总觉得原烈哪里不对。
可能哪里都不对吧,谁家小孩会动不动说要拉着你去死呢?
不过赵千行还是走进了浴室,毕竟s-hi衣服穿在身上太不舒服了。
赵千行在浴缸里泡了半个小时,中途听见原烈出来了一次,去厨房接水,路过浴室门口时,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这房子是两室两厅,只有一个洗手间,赵千行觉得原烈可能是想上厕所,但他并没有因此加快速度。
慢条斯理把身上的水擦干后,赵千行有些犹豫地拿起那条纯白内裤,比起他的,这尺码稍微有些大。赵千行内心忽然生出一股别扭之情,皱着眉头盯了这条内裤很久,才垂着眼角穿上。
然后是睡袍,啧,穿在身上也是松松垮垮。
赵千行边心道现在的小孩真是肯长,边拉开浴室的门,甫一抬头,竟看到原烈抱着手臂靠在对面墙上,眼神直勾勾的,像狼盯着猎物。
“我没找到新的牙刷。”原烈走过来,在距离赵千行仅有几厘米时驻足,居高临下地注视他,勾唇轻笑,“但我不介意你用我的。”
赵千行相当介意,他绕开原烈走回属于他的那个房间,把手机拿出来,在App上搜到了一家提供外送服务的便利店,下了单,顺便还买了点感冒药。可饶是如此,第二天早上起来时,他还是发起了低烧。
喉咙干哑、头脑昏沉,赵千行在床上挣扎了十多分钟,才坐起身来,后背已是冷汗大片。他踏着沉重的脚步拉开房门,只见此刻天光照不透的餐厅中,顶灯微暖,青年穿着素净的长袖,正低垂眉目摆放碗筷。
“今天降温了,昨晚下了一夜的雨,你的衣服没干,我给你拿了一套新的,在沙发上。”原烈抬起头来,看清赵千行脸色的那瞬眉心狠狠蹙起,“你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