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奉上带来的茶叶,道:“这是去年的陈茶了,等今年出了新茶再送给道长。”
玄机子接过掂了掂,放到桌上,上上下下地端详沈涟。
沈涟进门后一直中规中矩地立着,怕惊扰他下棋直到此刻才躬身问好。
玄机子捋着胡须笑道:“小娃娃,过来我看看。”
沈涟走到他身旁,玄机子出手如电,按压他周身大x_u_e,又捏了捏他的骨骼方道:“是块习武的好材料,李平,他资质可比你强多了啊,哈哈。”
沈涟初时微惊,待明白他用意后任他探查。此时听到溢美之词只是躬身谢道过誉了,并没有什么喜悦。
玄机子叫沈涟和卫彦先随意到观中转转,单独留下我。
这意思,是又要指点一二了。只是他说话总是说三分,留七分,我虽然感激他好意,听起来却实在痛苦。
大概我愁眉苦脸的样子太明显,玄机子吩咐我坐下,居然亲手沏了杯茶给我,笑道:“李平,尝尝这茶味道如何?”
我受宠若惊,急忙喝了一口,烫…好烫…
强行包在嘴里,一时间喷不敢喷出咽不敢咽下,眼含热泪欲夺眶而出。
他感怀道:“一杯茶而已,你何必感动至此。当初怀远收下你也是看重你仁厚罢。”难得听他赞我,却是因为这种原因么…眼珠微错,不料面颊立马s-his-hi的,泪水终究没包住…
玄机子敛住笑意,严肃道:“前几日我夜观星象发觉有异,以命盘推演一番,竟然推演出…”压低声音,“紫微星虽还在京中,却不在皇城中了。”
口中水凉了点,赶忙咽下,喉头微微一动。
他见状道:“不必如此惊讶。天下看来要有大动荡了,只是这次紫微星旁边有颗隐星,未知是吉是凶。”
舌头还是好烫,忍不住微微吸了一口凉气。
玄机子叹道:“莫担心。你有那…”皱眉想称谓。
卫彦?
他放弃称呼,续道:“护着,在京中安安稳稳地过活应当不难。啧啧,你身边那小娃娃天赋非凡,若有机缘也绝非池中物。”
玄机子说完玄而又玄的一番话,与我寒暄一阵医理、天气、道法就赶人了。
这回他说得清晰明白,再笨的人也懂了。
紫微星乃是帝王象征,此时不在庙堂却在Cao莽,的确是改朝换代的不祥征兆。
但我平头百姓一个,小小郎中一枚,于天下事有什么相干?
安安稳稳地活着,天下动荡于我又有什么相干?受苦受难的人虽多,我也只能尽自己所学救得几个是几个。
不过他一番好意是领受了,下回再做点茶果一并带过来。
在冷清的偏殿找到他们,卫彦立在柱子后头,沈涟则呆在正中看神像。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无论卫彦藏在哪里,我总能一眼看到他。
沈涟见我过来,朝我身后扬扬下颔,道:“看你背后是谁?”
我转身,只见身后人大步流星地踏到我面前,欣喜异常地拍在我肩膀上,叫道:“李大夫,这么巧,你也在这儿?上回离开卫府时我都忘了问你住哪儿。”
肩膀…肩膀要散架了,这人打个招呼也好大的力气,我笑道:“齐兄客气什么,唤我李平便是。”
齐进爽快答应。说起卫府,我倒想起一桩怪事:“齐兄,你怎么看得出卫府那护卫修为不弱,而我不会武功?”一般人没这能耐。
齐进搔搔头,一副为难的神色。算了,他人不错,何必深究呢?我只是有点好奇罢了。
沈涟开口道:“问道长也是一样,齐大哥无须为难。”
齐进急急答道:“哎,不是信不过你们,只是在想怎么说…我有个绰号,就叫‘大侠’。”言罢,带着点孩子似的天真得意神色。
任谁的绰号是大侠都会得意的,但他的得意却只是单纯的自豪。
说书先生讲过,江湖上被叫大侠的有很多,比如王大侠,李大侠,赵大侠。但是齐大侠不一样,齐大侠就叫大侠,不带姓氏,不知真名。因为他的的确确当得起大侠二字,为人光明磊落,一桩桩侠义之举每每令满座听众抚掌叫好。
我退两步打量他,嗯,没有三头六臂。
齐进嘿嘿挠头笑,笑着笑着忽然想起什么,又怒道:“说起来姓孙的畜生第二天就跑了,没缺胳膊没少腿,真是令人愤慨!“
我望向卫彦,以他的脾x_ing,不会说这些。
齐进顺着我的目光望去,眼睛噌地一下亮了,跃跃欲试。
试什么?较量武功?!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是幸福滴,疯狂的脑补劲头过去了再填坑是痛苦滴...写太烂尽管砸,千万表客气哦
☆、普通生活
齐进一步一步走近卫彦,他的一步跨得极大,双足重重踏在地面上,气势迫人。我站在他身后已喘不过气,周围空间虽大,却似乎避无可避。
卫彦却身似鬼魅,倏忽间绕过齐进立在我身旁。
齐进顿住,而后大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就是那天他们较量武功的全过程。作为局外人,我看得一头雾水,沈涟倒很有些艳羡,他那个年纪的男孩子对武力总有种与生俱来的崇拜。
后来我问齐进,他们较量的结果如何。他说了一句很令人费解的话。
——我的武功比他高很多,但他却可以杀我。
看他一副“我讲得很明白”的样子,我一肚子问号就变省略号了。
隔了一阵儿他搬到了我们医馆附近,还带着他七十多岁的老母亲。
大侠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大侠也有亲人。齐进对他母亲起过誓,侍奉在她左右的时候隐姓埋名,决不动手,否则报应就应在他娘亲身上。
他说这话的时候愁眉苦脸,好像抱的那一大坛子酒都酿成了醋,还是陈年老醋。我不怀疑如果报应在他自己身上,他那天一定会对孙一腾出手。他在卫府的缘由也很简单,回京的路上顺便从强盗手上保下了卫家的镖车——当然,事先他并不知道那是卫家的镖车。
那时他的r_ou_店刚开张,嗅了嗅酒香,他到底没喝。说来好笑,堂堂齐大侠,想来想去居然做起了这么个营生。我懂医,所以开医馆。他会武,以常理论该开个武馆,不过他说江湖中有许多规矩,自己的武功不能随意授人。
江湖?
江湖离我太远,只是闲时去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几个人物,几段传奇。
所以对我而言,江湖的险恶是空中楼阁,江湖的浪漫是水中花月。
在医馆和r_ou_铺都没有活计的晚上,齐进常常过来坐。他曾经兴致勃勃地试图指点我武功,但是指挥我跑跑跳跳一番之后,沮丧地说我不适合习武,即使从小开始练,终我一生也不能达到他的境界。
我不服地反问,那你怎么能进境如此快?
师傅说我天赋异禀,聪颖又有一颗赤子之心,乃是天生的武学奇才。他洋洋自得道。
这样孩子似的炫耀不让人讨厌。
非但不让人讨厌,还让人很愉快,能笑出声的愉快。
不过我可以教你看,那样也不错。他伸手接过我特制的驱蚊香囊时说。夏夜炎热,他又爱出汗,简直是个活动的招蚊器。
他随手指着卫彦,示范教学一般道,他的武功走快狠准的路子,一招一式都不求自保只求杀人,是制敌的武功,只适宜豢养的死士影卫之流,江湖上几乎是没有的。
卫彦抱臂半靠在门柱上,半年多了,他早就习惯了齐进口无遮拦的直爽风格。
嗯,或者说,他从来没介意过。
齐进忽然腾空而起,半空中双臂大开大阖,犹如鹏鸟一般。然后落回椅子上,悠哉道,我的武功就走阳刚威猛的路子,重内功心法,没有固定的招式,随心所欲。
沈涟坐在齐进对面的椅子上,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忽然流光溢彩。
西瓜啃得差不多了,我到井边吊起一个冰过的切开,端过去。拿了一块递给他,他接过,毫无芥蒂地冲我一笑。
年后不久,因他迟迟不说念书的事,我忍不住旧事重提。没想到这次他一口拒绝,耐心问他,却说不出具体理由。以为他是因杨夫子的事有心理y-in影,我欲好好开导一番,孰料他慢吞吞回我,他自可以胡诌些原因诓我,但他不想骗我,只是单纯不想念书。
再劝他,读书入仕当文曲星有什么不好。
心中还补充,天下再乱,对读书人总是敬重的。
他竟然回,我为什么非要做文曲星?
双目定定看着我,面上尽是不退不让的坚决神色。
一时气结。
后面一直说服不了他,早熟孩子的叛逆青春期似乎也比同龄的其他孩子更令人头疼。他这半年不是成日在医馆中混着,就是帮我上山采药,无心之下也把我的医术学了个七七八八。
面容不复初来时的精致苍白,但也没晒黑,白皙中透出活力来,漫不经心地走在街上时常令成群结队的少女们红了脸,推推搡搡打打闹闹地从他身边走过,一双双妙目却总忍不住回头望上一望。
无奈之下,我虽然随他去了,他却好像不怎么开心,无事可做的时候总一个人发呆,此刻这种灿烂的笑脸竟然是久违了。
揉揉沈涟的脑袋,齐进热得脱下白背心搭在肩上,过来捧上半爿西瓜就告辞回家了。
夜里照旧是和卫彦一起睡的,他习武有桩好处——附带冬暖夏凉的特异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