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一日游
起床的时候时间还早,沈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我叫他多睡会儿。
等收拾停当,粥饭摆上桌,他也洗漱完了。他自带了些衣物,今天着件米色外袍,系墨绿腰带,头上绑了同色发带,个子在同龄人中不矮,加之身形修长,整体看起来很是秀雅。
我边吃边道:“要过年了,你跟不跟我一起进趟城置备点东西?”
他咬着筷子上沾的腐r-u,点点头,还颇有几分兴奋。
昨夜的尴尬就如窗外细雪一般消融了。毕竟还是个孩子,我想。
医馆位于城西的一个Cao市镇上,市肆发达,普通吃食在这里采买也足够了,进城主要是买点日杂、年货、衣物什么的。
其实除了买东西,我私心里也想进城玩玩。
刚到东华门外,吆喝之声便不绝于耳。一路走去,听得不重样的兜售声。“新出的茄瓠只三千钱咧”“柿饼不甜,分文不要,来看看罢”“上好的酒糟,拿去醉司令,包你家灶王爷上天讲好话啊”……甚至有几个碧眼的夷人用流利非凡的汉话兜售着金玉珍玩。
沈涟跟在我身侧,一双猫儿眼滴溜溜地转,他此前在勾栏中为奴,不能在城中玩耍,此刻看得有味,人潮涌动中倒也不忘伸手拽着我衣角。
买卖的东西,既有平常的,也有天下奇物。果脯蜜饯烧腊一类,口味多达数十种,身边的路人走进铺中,要了一二十种下酒,话音一落,店家便封了几个纸袋拿出来。我提脚想随人流往前,衣角却不动。侧身看沈涟,他回过神来,忙欲随我走,一张白皙的脸微赧。不由失笑,也进去买了几种果脯,把纸袋递给他,他双唇开阖,奈何周围太嘈杂听不清,该是“谢谢”一类罢。
正值岁末,新上市的瓜果蔬菜一会儿便被诸人高价买走了。路上遇见几位旧识,被人群隔着,不好打招呼,挥手便罢。
入城分了街道,才没这么挤。擦擦鬓角,寒冬腊月的,居然出了汗。沿河而行,河边柳树成行,夹着潺潺流水。柳叶落光了,柳条秃秃呈灰褐色,下面是一排排的鱼摊,活鱼不时跳跃,激起的水花在半空中显得晶莹剔透。河上船只缓缓而行,一艘接着一艘,船身一侧打了印记,标记着上面载着的粮食、货物是来自江淮两浙还是荆湖岭南,乃至川蜀等等。
一路边走边看,背篓渐渐被各色日杂年货堆满。近午时分,走到了称作御街的中心街道,宽有百步,路两边是御廊。两旁开店设铺的店家和沿街做买卖的小贩都在忙活,好不热闹。御街上每隔几百步有个军巡铺,铺中的防隅巡警,白天维持交通秩序,疏导人流车流;夜间警卫官府商宅,嗯,好像从前居委会拿喇叭喊的那样“防盗,防火,防意外”。第一次来时觉得,这就是城管和巡警的结合体啊,还有“岗亭”,真真先进。
饭馆没有位子了,临时在街上摆出了桌凳。我们要了几个菜,等待中无事可做,便进了一旁的布店挑选衣料。裁缝过来量了我和沈涟的尺寸,我又指着纯黑的衣料,边报尺寸边比划大小样式。裁缝为难道:“最好是带到小店量量…”掌柜亦在百忙中回头赔笑道:“怕穿着不合身,也砸了小店的招牌。”沈涟抬头好奇地望着我,今早他就知道我是一个人住了。脑中不搭调的冒出一句“好奇心害死猫”,笑道:“不妨事,就这么做吧。”又揉乱了小猫系得规规矩矩的头发,“我以为你见过他。”他皱皱鼻子,只得解下发带,重新系好。
吃过饭,我领着沈涟去衙门变更户籍,正遇上捕头燕三匆匆出来,与我打个招呼便急着走了。
等一切办妥,东逛西逛中已入夜。我们便进了一家大的瓦肆。茶博士笑言我们走运,再不多时这能装数千人的地方也没有空位了。初来此地时曾以为晚上没有电脑没有电视没有电影,不知如何无趣,后来才晓得瓦子里多的是玩耍把戏,别是一番趣味。
我到二楼寻条长凳坐下,揉揉走了一天的腿,看起戏来。料想沈涟或许会无聊,给了些铜钱,叫他去底楼买些小食,看点杂技、摔跤、踢毯什么的,楼上还有给妇孺看的傀儡戏、皮影戏之类。他下去买些茶点,又跑回来和我一同看戏。
坐了一会儿,肩膀突然被人重重一拍,我回头一看,一个半醉的蓝袍青年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我旁边。
我拱手道:“褚明…”
他打个酒嗝,手搭在我肩上,道:“客气什么,要…要去吃饭么?我做东。”
我道:“吃过了,谢褚兄美意。”
他犹如未闻,径自扯着我衣襟往外走。我知道顺着这喝醉了酒的麻烦,也就过去了。拉下他的手,随他出去,沈涟也起身跟着出来。
算起来,这褚明可说是我的同行。不过他是专看花柳病的郎中,青楼楚馆的龌龊生意也照接不误,收入丰厚却令人不齿。我偶然认识他,发现他在医术上颇有些造诣,一来二去,竟被他引做了知己。好在他在外虽然有“j-ian猾龌龊”的恶名,与我相交却坦诚友善,不致惹人厌恶。
夜市设在繁华奢侈的街区,入夜即开始。出入者大多是达官贵人、富商大贾,往常我还真没来过。褚明要了包厢,点些精美饭食叫我与沈涟吃,自己只顾一口接一口地灌酒。灌着灌着,突然一把抱住我,大哭起来,口齿不清地嚷嚷。
我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捂住他嘴。这人往好里说是豁达,往坏里说是皮厚,从没见过他如此嚎啕。
他挣扎几下,平静下来,反反复复道:“我这条命保不住了…我没别的友人,清明你得给我上香…我还没活够呐….要死了,保不住命了…”
心中困惑,欲问个清楚,他却伏在桌上呼呼大睡。想来他大概是有什么伤心事,一时想不开罢。这包厢至三更鼓罢方有小二进来收拾,他睡在这儿也没什么不妥。
我和沈涟便走了。这几日放宽了宵禁,城门关得很晚,摸黑回去,累得扑在床上便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命祭灶神
二十三,糖瓜粘。
今天小年,是扫年和祭灶的日子。
我一早打发了沈涟去市集买些豆腐、玉米、麦芽糖和生的火烧、糖糕、油饼。自己则待在家打扫卫生,扫扫地、擦擦桌椅、拭净灶王爷的神位。
晌午,火烧、糖糕、油饼跟豆腐汤刚端上桌,正欲下箸,一个人慌慌张张地闯进来,反身把门锁上。
沈涟继续夹着块豆腐沾佐料,眼睛却望向这人。
我笑道:“褚兄,你时辰倒选得不错啊。要一块儿吃吗?”
他摇摇头,额上满是细汗,眼周围带着宿醉后的青黑,唇色却发白,身上带股腥味。我往下看,他右腿近根处包着纱布,由于剧烈运动,此刻正慢慢往外渗血。
慌忙扶他坐下,问道:“谁把你伤成这样?”
他没回答,愤怒道:“我本以为装聋作哑或可以躲过,如今…他是真要动手了!”
我急道:“无论是谁,先报官罢。”昨日他说的话,果真不是玩笑?
他摸着纱布,咝咝吸气道:“我这条贱命,官府哪里会管?嘶…欺世盗名,两面三刀的畜生!我还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他…咝…”
他情绪激动下血流不止。沈涟见状机灵地去铺中拿了些金创药,拆开纱布给他敷上,然后去后门看了看,回来道:“没有血迹。”
饶是褚明,也不禁赞许地看他一眼,补充道:“我过来的时候,没有人看到。”
我道:“不然,你先在我这儿住着?我去知会燕捕头…”他为人刚正不阿,或许可以帮上忙。
他苦笑着打断:“不用了。你过得好好的,何必搅进这趟浑水?我这两天回家拿上盘缠,回凉州老家总是能的。你我相识一场,过来告个别而已。”
一时没有更好的办法,我留不住他,便由他走了。朋友一场,能做的不过是祝他一路平安。
门开了又阖,沈涟拍拍我的肩,无声的宽慰。
晚饭吃饺子,取意“送行饺子迎风面”。饭后把玉米炒熟,再用麦芽糖粘结起来,撒些水放到屋外,等它被冻成大块,咬起来最是酥脆香甜。
出去取的时候,发现旁边多了个篮子。拿进屋打开一看,篮子分成两格,都装的是花馍。上面格的庄重,该是拿来祭神;下面格的漂亮,应是用来访友。看得出花了不少精细心思,咋看之下纹路一样,每个花馍上的却又有细微不同,捏的人无疑有一双灵巧的手。
沈涟吸吸鼻子,笑道:“好香。”手上举的却是篮子盖。
我抢过来翻看,从尖顶上抽出一张手帕,绣的是兰花,嗅起来果然有股淡淡的香气。再反复查看篮子、花馍,没有旁的东西。送的人未留下只言片语,可能留下这张手帕都耗掉她莫大的勇气。隔街的桑兰姑娘托更夫送的罢。
我今年二十有二,正是娶妻的时候…
沈涟忽然兴奋道:“这玩意儿是干嘛的?”
我回神:“明儿蒸好了,上面的祭神,下面的送人…”他没那么兴奋了,“下面的你挑几个吃…”餍足的猫咪…
热气腾腾的花馍新鲜出炉。先在灶龛前摆好,本打算独自拿去送人,顺便取衣物。沈涟道是,他如今与我一家,该随我去拜会亲友。
于是又变成两个人…
在御街上碰到燕捕头,正好少走一趟。沈涟递给他花馍,他接过随意道:“哟,花馍做得不错嘛,小兄弟好手艺。李兄弟,褚混球儿这几日没去吵你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