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二三事 作者:竹叶青seven【完结】(45)

2019-06-22  作者|标签:竹叶青seven 穿越时空 近水楼台 布衣生活

  因不属于军中编制,盛军挥师东上时,我便与随行眷属一道隔了一段路跟在最后头。行了数日想起沈涟与石慕水火不容的情形,便向同帐的几名后勤兵询问。未料这便打开了那几人的话匣子,七嘴八舌下很快拼凑了个大概。

  约莫在两年前,天一教开始从暗处浮到明处,尽管人数远不及盛军,然而教中人个个以一敌百,行事诡秘,西北数役后声名鹊起,势力仅次于盛军。现在虽然同在对抗朝廷,没有与盛军正面交锋,但私底下暗潮涌动,已有水火之势。

  百姓更是敬畏新任的教主石慕如同鬼神。盛军去年与朝廷鏖战至湟中附近,又逢胡人南侵,腹背受敌。天一教忽在湟中四处张贴告示,称愿接受教主庇护的人家可在门前绑上布扎红花。盛军与天一教众共同战至龙血玄黄,但沈将军入城休憩时却只见满城飘红,石教主在城门下首次现身,一身玄衣y-in沉更胜鬼魅。自那时起,天一教教名实为一统天下之意便传开了,连三岁小儿也知道推翻朝廷后,天一教与盛军又将有一战。

  我听得云里雾里,暗暗感慨那天两人相逢后竟平安无事,实在都是教养极好的人物。

  这日听人讲,打头的军队再行百余里就会遭遇朝廷守军。傍晚气闷,酒瘾又犯得厉害,我恨不得拿根铁丝伸进喉咙,把那蠢蠢欲动的酒虫勾出来踩死。于是心烦意乱地掀帐出去,走着走着竟到了谢馀容精致的帐子外,周围除了我一个人都没有,正好蹲下来歇脚。

  帐内不一会儿点上了烛火,将帐中的两道人影映得清清楚楚。听不真切的喁喁私语过后,高大的人影将纤细的人影揽入怀中,伸手抚摸她鬓发。郎情妾意,两心缠绵好一会儿后,低沉的男音说了什么,谢馀容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却见那男人弯腰低头,吻住了她,手也在她腰侧不规矩起来。

  转开头,我起身正欲回去,地面忽然大亮。抬头一看,天空划开了几道明亮的裂缝,轰隆隆的巨响过后,砸下了黄豆大小的雨滴。我用手挡在眼睛上方,余光却瞟到沈涟掀帐而出。隔着一点距离,他的面目在闪电过后显得晦暗不清。谢馀容回到帐中后,他忽然不辨方向地拔足狂奔,踉跄了好几次,身形才没入了不远处的树林中。

  我心中疑惑,顺着他的足印跟了上去,跑了近两里才远远看到了他。

  沈涟停在一株桂花树下,站了一会儿仿佛被暴雨打得脱力了一般,扶着树干缓缓跪倒在泥泞的地面上。我尽量匿住身形躲在树后看着他,他似乎一无所觉,将手一下子撑在地上,稳住微微发抖的身体。又是一道闪电划过,我才看清他的十指已深深□了柔软的泥土里,他竟然也会显得这样的痛苦而脆弱。

  天空忽明忽暗,远方闷雷滚滚,不知看了多久,天地间最终只剩下倾盆暴雨的哗哗雨声。

  “出来。”他止住了颤抖,哑着嗓子叫我。

  我沉默地走到他面前,他仰头看着我,面上道道水流顺脖颈流到泥地上,双眼微微泛红。但我知道他微红的双眼只是被暴雨所激。他流血流汗,却绝不会流泪。

  因为他是沈涟。

  他一下子跪起身,猛地将我揽过去,死死地抱住我的腰,头埋在我的心口。力度之大,几乎令我无法呼吸。

  尽管我不明白他的痛苦,还是一动不动地任他紧紧抱着,好一会儿才抬起手,取下他的发带,五指成梳,下意识地理他被雨打乱的头发。由于长年酗酒,我的双手也不再像过去那样稳定,花了一点时间才将他的泼墨长发束在手中,自语似地问他,今天是八月二十一罢?说来你也到束冠的年纪了。

  他不答,只是反复地在我心口闷闷道,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没理会他莫名其妙的话,我拔下自己头上的鸟衔花巾环,将他的头发重新束好。

  然后就这样,在暴雨中静静地等他恢复常态。

  暴雨渐小,我才发觉头顶上的金桂花仍然开的繁盛非常。一些金黄被雨打到了地上,有些则沾到了沈涟的发上身上。

  此情此景,犹似幻梦。

  作者有话要说:  小沈呐,其实谢姑娘不错的,你要不要这样不给面子....

☆、远行

  第二天谢馀容命丫鬟叫我去随她去看谢都统整队,我心知她看父亲是假,探情郎是真,忍不住揶揄道,分明是我要去看沈涟,顺道捎上了谢小姐。

  谢大小姐闻言低头不语,耳根细腻雪白的肌肤微红。我不禁在肚里感慨道,沈涟还真是好艳福。

  临时的校场黑压压的一片,粗略一扫有一两千人之众,按服饰看队列末端站的也是统领百人的营级军官。沈涟正在左翼的队列前扬鞭策马,阵阵呼号声中艳丽的铠甲被阳光反s_h_è 得极为刺眼,恍惚间有如战神再世。若非他发上还束着与气质甚不相符的鸟衔花巾环,我几乎要以为昨夜是做梦了。

  主帅忽然现身队列前的高处振臂高呼,因隔得较远,我并未听清他呼喊的内容,只见纵马的几员猛将依令归位,场内肃静,一时间独剩马匹的喷气扬蹄之声。

  那主帅体型臃肿,脚步虚浮,呼喝后忙坐进太师椅里喘气。隔了一会儿才向身边亲卫吩咐,随后那亲卫迈进左翼队列,拉出个浓眉大眼的汉子,正是关涛。

  右翼的厢军见关涛被亲卫一脚踢得跪在沈涟侧面,齐声呼号。一名三十余岁的y-in鹫汉子出列向谢都统躬身致意,随即手持银枪策马骑到关涛面前,甫一下马,关涛便仰起头照他面门呸了一口,那汉子y-in沉的面上顿时显出怒色。

  亲卫厉声喝道:“关参将!你出言不逊辱及王统制,可敢承认?”

  关涛挣开亲卫站起来,自负道:“敢说有什么不敢认?再说一遍又如何?这些厢军孬种,眼见赢不了咱们便乖乖来投诚。尤其这姓王的,一口一个都统,我盛军只有将军没有都统,他怕是念着狗皇帝给的好处吧,说不定还是个细作…”

  沈涟回身一个耳光将他扇到地上,关涛萎顿在地,颊上立肿,张嘴往地上吐了几口血沫子后,复欲开口,沈涟先截住话:“兄弟们一起上战场就是同袍,分什么盛军厢军?”

  王统制冷哼一声道:“一时不察竟被你这大字不识几个的莽夫抓住了把柄。”厢军队列霎时间鼓噪不安。

  高处又有亲卫喝道:“主帅有命,沈将军所言极是。关涛领二十军棍,此事就此揭过,诸位将士好生备战才是。”

  几个行刑人围上来,关涛挥开亲卫,满不在乎道:“我自己来。”说着解开衣服露出背脊,直挺挺地站住不动,行刑军士踟蹰间竟不敢上前。

  沈涟忽然双膝一弯,笔直地跪在地上,抱拳沉声道:“末将束下无方,愿代关涛倍领责罚。”他这话灌了内劲,声音清越,全场都听得一清二楚。

  高处的亲卫俯身向主帅请示,随后同样灌上内劲道:“准!”

  沈涟利落地退下铠甲,扯掉上衣,□着强壮的上半身,军棍很快就落在了他身上。他一声不吭地硬抗,场上安安静静,一时只听到道棍木奉落在皮r_ou_上的闷响。

  几棍下去,沈涟背上就青紫红肿,再无一片好r_ou_。谢馀容不忍再看,转身埋在我肩头啜泣,我将她拎起来挂到丫鬟肩上去,暗自也有些心疼。

  沈涟微微侧头,与我四目相对,他背上开始皮开r_ou_绽,每棍下去都要溅起点点血珠,被玉雪肤色衬得触目惊心。他仿佛并不觉得痛楚,第四十棍时还记得对我桀骜一笑,方昏了过去。

  勤务兵从外面一拥而上。

  关涛自他跪下去就愣在原地,此时这铁血男儿眼中已热泪盈眶。他看着沈涟被抬下去,忽地单膝跪地,主帅挥挥手,允了他未出口的任何请求。

  关涛翻身上马,在左翼队列点将,“周鹏!汪子越!宋勇!……”

  点到之人纷纷跃出队列,身手较一般军士更为矫健,显然身负武功。

  一连点了十数人,他才回到队前,犹豫着对王统制伸出右手。

  王统制枪尖一伸,将他的手捅了个血口,却是回绝的意思。他自行上马,同样在右翼点了十数人。

  群雄轰然应诺。

  王统制又返身纵马回来,面对面将关涛的右手握了个结实,鲜血立时染红了他的左掌。关涛却大笑道,好!好!

  趁众人都在看那两人领着三十余人向东而去,我偷偷溜到了沈涟的帐内。

  谢馀容先一步差人送了上好的伤药过来。我轻轻给趴着的沈涟敷上,忍不住叮嘱道:“为何不用内力护体?那点军棍伤不着…”

  沈涟回头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我心中悚然一惊,立刻闭口不言,专心替他包扎。

  这夜我怕他发烧,便临时拿了毯子睡在他榻边。睡到凌晨时分,帐外的火炬忽然烧得明晃晃的,人影幢幢声音鼎沸。套上鞋出去一看,营里灯火通明,一人正纵马前来。这人到沈涟帐前时身体不支,直接从马上滚下来,全靠周围几个人扶着,他才能单膝跪地,双手取下背上不断渗血的褐色包袱捧在头顶。

  沈涟也被这动静惊醒,身批白色单衣走了出来。

  关涛一见他便向天空抛出包袱大声道,鄂渚守军将领——前护军赵靖的人头在此!

  话音刚落,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便在地上滴溜溜地滚了几圈。

  沈涟面有喜色,手上却不接,径直夺过旁人手里的一杆枪,斜刺里穿起人头扔进人堆。人群中响起欢呼,大部分人自拥着那颗人头四处展示去了。

  沈涟又亲自扶起关涛,让剩下几人抬走。关涛在担架上伸出左手自己拗断背后几根箭尾,右手抓着沈涟嘶哑道,沈将军,夜袭敌营者三十二人,回七人,殁…二十五人。

  沈涟任他手上的污血沾染白色单衣,微笑道:我晓得你已把他们看做了同袍。等你醒了来将名字一一说与我,我必会记得。

  关涛无力地垂下手被人抬走,显然是心中松懈后终于没抗住失血的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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