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少原在那坐著,嘴角还有点笑意,看不清悲喜,但就是有笑意。
那是假得无法再假的面孔……范宗明却看了好几年了,一年,一年的,越来越假。
更荒谬的是,张健跟他说,如果他要死了,送他来我这。
范宗明看著张健,如果手中有枪,那刻他就把张健给“蹦”了。
不过,他问了:“为什麽?”
他其实都不知道自己为什麽问了那麽句话,可是问出时,太多的过往在眼前浮现,那个固执的孩子的痴,那个倔强孩子的泪,那个脆弱孩子的伤心……
所以,张健说,他不过是想知道其实可以被人好好爱的,你成全不了他,我会成全他。
范宗明没有办法再说话,直到张健走掉,他也没法好好说出,其实我很爱他,很爱很爱……
可他也没法欺骗自己,他爱的这个人,一辈子都不是处在最重要的那个位置。
他走近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恋知,你知不知道,如果有下辈子,我会爱你比任何事物都重要。”
可是,他不可能把这话说出来,因为他,跟他的恋知都知道,他们都是不信仰有下辈子的人……
就算有下辈子,单单这辈子的伤害,就算他想再次牵手,谭恋知怕是有多远就会躲他多远吧?
所以,就算死,他也不愿意死在自己身边。
范宗明的心脏不段地往内缩,往内缩……那是不健康的跳动,一不凑巧,他就可以死在他的孩子前面。
可是,他还是尽力平缓地呼吸著缓解著压力……他是个很能对抗强极高度压力的人,一直都是。
所以,只要他想活著,他有太多办法让自己活下去。
可他的恋知不是……他撑一天,生命就是少一天。
而这一切,都是他追加在上的。
所以,他如何说抱歉?那都是没用的。
他原本以为那年少的强烈爱恋可以让他们可以遗忘太多的不愉快,却还是彻底失了算,当身体腐烂之即,灵魂也在跟著慢慢衰败。
“……”范宗明蹲他面前,看了看他,然後帮他整理著衬衫扣子,那都是张健给他的衣服,而不是自己给的。
他给的,他从没穿过。
一次都没有。
那些他准备的衣服,十几年来尘封在置衣间里,一年比一年多,多得没地方放了,当他的孩子把那些他准备的衣服扔了出去挪出地方置放他带回来张健给他的衣服时,范宗明也就没让再让人送衣服进去放了。
“哥……”谭恋知笑,他垂下头,像是从没有说过那些把他伤得连掩饰都无法的语,他那麽的从容又淡定,他说:“你起来吧。”
范宗明站了起来,他站定了,却无法再接近他。
谭恋知已经成长为跟他同等地位的男人,他的笑容是那麽的客气,又是那麽的拒人於千里之外,什麽也没有说,但笑容很恰当地告诉你:你可以离我远点,我没允许你接近我。
范宗明面无表情地吃著饭,独自一人。
桌子不大,能坐两人。
但一直在坐的是他自己。
很多年前,倒是有两个人的。
後来,偶尔也会坐上两个人。
只是到了最近几年,就再没有第二个人坐上去了。
他一口一口往口里塞食物,没有味觉。
他这样好几年了,尝不出任何味道。
连抽烟都是。
抽再多,什麽味道也没有。
他需要的仅仅是在决定一些事前抽几包。
抽五包,抽十包,或者二十包,都一样。
他只是一根一根烟的把它们抽完……然後抽完了,就是真的完了。
在那些一根接一根熄灭的烟蒂中,他下了一次又一次的决定……那都是些好的决定。
是的,他必须说是好的决定……但决定再好,也是用他明知道他的孩子的疼痛来成全的。
他没有别的路。
他的信念与信仰让他必须摒弃掉过多的私心与杂念。
可是,没想到,他摒弃了对方,不管对方多爱他,也在慢慢摒弃了他……或者不是摒弃了他,而是摒弃了爱的能力。
他吃完饭回了卧室,谭恋知在床上看书,神情漠然。
他一直是个很生动的人,小时候的神气得不行的灵x_ing,再大了那种无论是哭泣微笑都无拘无束的自在……
可是,後来他长大了。
长大了,微笑带著悲伤,哭泣也带著悲伤……连眼睛都有著悲伤。
想起来,范宗明都觉得自己的心硬得现在都无法形象,为什麽现在想起来就如钻头钻著头顶的难受当初自己是怎麽强忍著过去的?
明明他现在光一想,就觉得五脏六腑已经拧成了一把,他的身体能顷刻成为废渣。
谭恋知抬起脸看到了他,笑了,笑容一样的看不出悲喜,“忙完了?”
范宗明走近他,走著走著,心也就随著动作一块一块地割著,他走到他的孩子的身边,倒在他身上,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就像有著眼看著世界毁灭最後残留的那个人一样因绝望绝境的空荡荡的一片,什麽都没有的表情,“我给你起的名,到了最後,这个名字,成了讽刺,你不开心麽?我本以为我可以给你很多开心的……却从没想到,时间会过得这麽快,你病了,残了,老了……你再也回不到当初了……我以为我有好多时间,但却不知道时间没给我逃脱的机会……”
范宗明没有哭,他的脸也像是没有像冰冷的雕塑,但,眼泪大滴大滴,一滴一滴地掉落了下来,如果不是有眼泪从他眼睛掉下来,谁也不知道那是从他眼睛里出来的,可,就算有眼泪出来了,那眼泪也不像是在掉眼泪……
他这样像废弃雕像一样没有生命地掉著眼泪,边冷冷淡淡地说:“我不是怪你不像当初爱我了,我是怪我自己,怪我怎麽不骗你更多一点,也怪自己,怎麽就不能多偏袒你一点,更怪自己……怎麽就丢不掉你对我的爱,那些你会对我真笑的那种笑的爱……我越想要那种爱,我就越想苛责你……苛责到现在,你累了,我也一无所有了。”
“恋知……”范宗明抱著了眼前的人,在他颈边就像灰烬被强风吹走的虚空声音说,“你对我,没期望了吧?我也是……”
他惟一贪恋的人,惟一贪恋的人身上的爱,最终,他还是输了。
就像当初有人跟他说的,你不放,最终,无论什麽结果都是输。
他不信,偏要试……也以为自己能成功。凝香。整理
可是,终是斗不过岁月给的心灰意冷啊。
到底什麽是残酷的,他已分不清了,他只知道,只算抱著,怀里的人也是安静的。
他快乐还是悲伤,他都已经不知道怎麽跟自己说了。
“哥啊……”谭老大抱著怀里的人,笑了,眼泪,却从眼睛里掉了出来。
他说:“你看,你给我的心疼後来可以说是没了,除了没完没了的算计什麽都没了……可是……”
可是,他还是爱他啊。
谭老大眼角眼泪带著血迹的殷红,就像传说中浴血凤凰眼边的泪滴,“我还是爱你啊……所以,我一直都在,你怎麽会说,我不再爱你?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现在的爱,是我生命最後能给你的任何一切都不可催破的情爱了……你到底,要什麽时候才会懂,懂我的爱?懂什麽才是对我真正的仁慈?你的逼迫就像是在我伤痕累累的身上再一刀一刀见骨地加著伤痕,可我还是在忍著……你说,你得多麽残忍与无知,才会这麽轻看我对你的爱?”
其实,表白再多又如何,不懂的人总是不懂的。
那麽艰难他都没真正心疼,何况是现在……他如他所愿成为一个男人,何必再来苛责他已经不懂软弱了呢?
谭老大苦笑著,抹干了眼边的那滴泪,叹了口气,轻轻松开了范宗明。
“哥,”谭老大很诚恳地说:“如果你觉得我恨你你觉得难受,那麽我不恨你,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就陪我好好在这里呆著吧,如果你觉得难受不想呆,你也可以离开,或者你想过点别的日子,这也很好,所以你决定吧,好不好?”
他决定是留下来,还是走,随他的意思。
他以前不敢真正勉强他,是因为他怕他不要自己;现在他不想勉强他,是因为爱到最後,人疲惫了,爱也疲惫了,到了这个时候不得不跟时间认输,只要对方开心,自己怎麽样其实都是可以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