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应该对你那么凶。我知道你是想为我出口气,可是你知道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坦白来讲,或是为了自尊或是为了别的时候,必要的时候还是不太想撕破脸皮。况且如果打架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话,那这个社会也就不需要制度和规则了。也正是因为这个社会的游戏规则,我们才能活得体面,抱有念想。”周鹤青看着天花板:“刚才是我说话太重了。”
徐闪亮一颗心砰砰乱跳起来,头脑昏聩,什么都想不起来记不起来,脑子里来来回回就两句——小周老师跟我道歉了,小周老师居然跟我道歉了。
他猛地爬起来,撑在周鹤青上方,闭着眼睛在周鹤青脸上亲了一下又重新缩回被窝里,结结巴巴道:“小周老师,我,我跟你发誓,我以后再也不打架了。我知道你不太喜欢我干涉你的事情,但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你高兴……”
搞什么,这家伙……
周鹤青觉得脸上被亲过的地方像被火烧过的一样,炽热滚烫,犹如徐闪亮一颗赤诚的心摊开在他面前,叫他不得不动容。以至于他不免会想——我究竟是哪里值得他这样?因为他的一句话伤心难过,又因为他的一句话高兴欢愉。连带着搅得他的一颗心都七上八下起来,唯恐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给对方错误的希望,又或是说错了什么话令他悲泣绝望。
“小周老师,”闪亮咽咽口水,“难得你休假,我们出去玩玩好不好?去山上,泡温泉。”他像是担心周鹤青不肯去,连忙强调:“不会很远的,就在邻郊,也就玩个两三天就回来,那地方偏,也没人认识我们的……”
“好。”周鹤青道。
已经临近十一月底,枯黄的落叶和零星飘散的小雨成了海市冬季即将到来的标志。
闪亮穿得不太多,薄的卫衣下只穿了一件保暖内衣,他戴了一顶鸭舌帽,却又因为冷,不得不将卫衣上的帽兜拉上来,罩住大半个脑袋。从出租车下来的那一瞬,冷风倒灌,冻得他当即打了个喷嚏,缩着肩膀隆住双手,像一个瑟瑟发抖的小老头。周鹤青跟在他身后下了车,见他冷成这样,一时心善,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圈住了闪亮的脖子。
他的视线落在闪亮脚下的那片落叶上,欲盖弥彰道:“没什么别的意思。”他说着将毛绒围巾理好,又拍了拍闪亮的肩膀,“进去吧。”
闪亮低着头没吭声,脚尖在地上轻点,热气从心脏流经四肢百骸,他恍惚觉得自己活了,却又想不起自己何时曾死去。
住院部挤满了老老少少,穿病患服四处溜达的病人,来看望病人的家属,照料病人的护工。他们吵吵闹闹,或埋怨或抱怨或□□,面有郁色和不耐。
是周鹤青最不喜欢的地方。
张明伤得不太严重,但是有些内出血,医生希望他能够住院好好休养。
周鹤青他们进去的时候,他正在玩手机,整个脑袋肿的跟猪头一样,上面缠了纱布,像是红烧木乃伊。
他听见来人声响,用尚且完好的右眼看了一眼周鹤青,见对方提着果篮,又转过去,“猫哭耗子假慈悲。果篮拿走,我不吃,怕有毒。”
“诶,你这人……”徐闪亮见不得他的小周老师受委屈,恨不得当场lū 袖子上去再抽张明两大耳瓜子,却又碍着周鹤青在场不敢造次。
周鹤青没太在意,把果篮放到张明床头:“学校派我来看你,你好好休息。”
“嘁,”张明笑,“学校派你来看我?拉倒吧,我不需要。”他转过身去,用后脑勺对着周鹤青,想了想气不过,又坐起来指着周鹤青嚷嚷:“我看你小子是专门来看我笑话的吧,怎么,导师把名额给了我,你心里不舒服,就来我这找痛快了是吧。”
他越想越气,“我看压根就是你找人把我打了一顿吧,明着跟我抢名额抢不过就搞这些不三不四的事情,周鹤青,你给我等着,等我回学校,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你揪出来,记过,记大过!让全校都知道你不过是个卑鄙小人!”
“呸!”徐闪亮骂他:“就凭你,要不是周老师主动放弃,有你什么事?”
张明一愣,“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你,还有,你谁啊你,跑这来闹事。”
“妈的,我告诉你,小爷就是打你的那个人!”闪亮气呼呼地,凭什么要让他的小周老师替他受气?
张明一愣,肿起的眼睛鼓起来,正要喷回去,就听周鹤青冷淡道:“你上周发出去的那个课题,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你心里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也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你挨了一顿揍,还讨到出国名额,课题的事情我就不揭发你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把事情闹大了,惊动了校领导,他们就寻思为什么是张明挨打不是李明挨打,看那时候到底是谁吃不了兜着走。”
他这么一席话,正中张明下怀,他张着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27章 第 27 章
27.
这是在维护他?
徐闪亮愣愣地想,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位夫人的声音。
“哎呦,你们是小明的同学吧。”,估摸着应该是张明的母亲。张母道:“张明你也是的,同学来看你,你怎么不叫他们坐下,站着像什么样子,快坐快坐。”她瞥见床头放的果篮,上前一步抓住周鹤青的手,哀叹道:“哎,我们家张明就是老实,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是谁干的。你说,是不是有人嫉妒他,所以故意给他使绊子?”
徐闪亮:“……”
周鹤青看了张明一眼,张明咬着腮帮子没有说话,他便从张母手中抽出手来,在大衣内兜里掏出一个厚信封塞到张母手里,避重就轻道:“阿姨,学校知道这事以后,专门派我们来慰问下张明,这是一点心意,还请阿姨收好。”
张妈妈捏着那厚厚一沓纸信封略微推拒了下,也就收下了。
周鹤青便道:“学校还有事,那我们就告辞了。”说完他看了张明一眼,张明瑟缩了一下,目光游移着,却是不敢同他对视了。临出了门,还能听见张母在感叹:“你这个同学人真不错啊……”
徐闪亮笑了一声,又瞥见周鹤青y-in沉着一张脸,顿时大气也不敢出,老老实实低头跟在他身后走。
应该是在维护他吧。
这么想着,徐闪亮走路都忍不住跳起来,前脚挨着后脚,恨不得凌空来个踢踏舞。
周鹤青五官冷峻,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眼似刀,扎得人心窝疼,生起气来,就是弥勒佛都不敢靠近,偏生闪亮是个贱骨头,每到这种时候就想好对策再没皮没脸凑上去,胡搅蛮缠,顾左右而言他,妄图搏美人一笑。他低头跟在周鹤青身后,看着前面人黑色皮靴脚后跟,一面想:“我刚才哪里惹他生气了?”一面又怕:“他不会不跟我去山上泡温泉了吧?”
等出了医院门,他心里七上八下的,还没想好个对策来,周鹤青就站住不动了,徐闪亮一不留神笔直撞了上去。他瞧见周鹤青面色不愉,心下一惊,畏畏缩缩不敢说话,又想打马虎混过去,就听周鹤青道:“刚才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指的是打人供认不讳的事情。
徐闪亮小声道:“我就见不得他那傻逼样,再说了,明明是我打的,他凭什么骂你啊。”搞清楚周鹤青为什么生气以后,闪亮心里松快了许多,不再战战兢兢了,甚至嚣张道:“就算他知道了又怎样,小心我搞得他出不了国。”
“说你你还有理了。”周鹤青转身便走,徐闪亮跟上去,这会他估摸着想通了,觉着刚才周鹤青肯定是在维护他,就有些喜不自胜,腆着脸道:“小周老师,你刚才是不是担心我啊,担心我被校领导记过,所以才威胁他的?”他越说越觉得是这个理,站在大街上笑嘻嘻的,得意洋洋的样子有些惹人讨厌,又有点可爱。
“胡说八道。”周鹤青冷着脸道。
徐闪亮再接再厉:“小周老师,我没关系的,反正再怎么样校领导都不会开除我的,你知道的,不用担心我的,哈哈嘻嘻嘿嘿嘿。”他像一只藏好了坚果的小松鼠,又或是一只拾了米粒的小麻雀,绕着周鹤青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喋喋不休:“虽然你担心我我很开心,但是,但是吧,哈哈哈……”
“闭嘴!”周鹤青简直忍无可忍:“你再多说一句,小心我把你的游戏碟全扔了。”
徐闪亮就闭了嘴不敢再多说了,他脸上还挂着两坨因为兴奋尚未消退的红晕,红扑扑的,站在原地挠了挠后脑勺,不太明白周鹤青为什么又生气了。
周鹤青走了几步,发现徐闪亮没有跟上来,停下又吼:“傻站着干什么?还回不回家了?”
管他的,他旋即又高兴起来。
约定好的日子是明天,大小事宜均由闪亮一人张罗着。这几日天色不太好,y-in沉沉的,时不时飘些小雨。周鹤青陪母亲做过透析后就回到公寓,他喜欢坐在落地窗前看书,雨滴打在透明的玻璃上,哔啵直响,却隐约令人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心安感。每每这个时候,闪亮也都陪着他,或坐或趴在地毯上,拿了纸笔对照着IPAD写写画画,又打电话预定确认,是在做旅游攻略哩。
他就在这种絮絮叨叨声中昏昏欲睡。
待到他醒过来,书本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抽走了。他靠在懒人沙发上,身上披了一条毯子,徐闪亮也裹着毯子蜷缩在他身旁,呼吸平缓,像一只安静的猫。他忍不住看了会,从对方浓密的眼睫到挺翘圆润的鼻尖,从薄凉寡淡的嘴唇到小巧瘦削的下巴,一个男孩子却拥有着大部分女孩子艳羡的面容,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