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好了接受审讯的准备,却反而像被遗忘了一样丢在这里,又冷又饿。
接近午夜时,审讯室的门打开,两个穿着警服的男人进来,却没有看到带队的林扬。
其中一个把一叠记录纸扔在桌子上,台灯被拉高了一点,光线刺眼。
“叫什么名字?”
“任燃。”
“年龄。”
“26。”
对方抬头看了他一眼。
进审讯室之前已经有人把他摁在墙角搜了一遍身,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现。
警察用笔点着桌子说:“有人举报你在1231会所贩毒,是不是?”
“没有。”
好像早就知道会得到这种答案,坐在对面的人站起来走到任燃身旁。受审者和审问者的距离缩短了,连一张桌子的保护也被剥夺,负责审讯的警察在他面前说:“我们有可靠的线人和证人,现在不过是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
任燃看着他说:“有证据可以直接送我去监狱,不用在这里浪费时间。”
“刚才你在酒吧的厕所里干什么?”
“厕所里还能干什么?”
看似没有杀伤力的问题连续不断,几小时过去,审问的人换了班,问题也一直乏味地重复,任燃困得只想睡觉。但是每次只要稍微有些迟疑地回答问题,对方就会厉声叫醒他,继续无休止的提问。
两三点时,有人在外面敲门。
林扬从门外进来,看到室内的情况似乎也没有什么表情变化,非常冷漠地对同僚点点头。
“刘斐,问出什么没有?”
“还没,不过有时间,慢慢来。”
“你们出去,我来问。”
任燃看着他们换班,眼睛不自觉地合拢,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疲倦袭来,几乎立刻就要睡着。
那种疲倦也许并不是缺乏睡眠,只是心理上的烦躁厌倦。
反反复复问同样的问题,直到他承认为止,压力犹如重石,承受不了就只有被压死。
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苍白无力,但是对抗的精神却没有溃散。
“怎么?哪里不舒服?”
林扬关上门,看着桌子对面脸色发白的嫌犯。
任燃强忍着瞌睡,却没有回答。
他抬头看着林扬回到桌边,于是开口问:“有烟么?”
“想抽烟?”
“不行就算了。”
眼前的缉毒队长是个很有气魄的男人,不说话时很威严,甚至会让人有一种个- xing -严厉暴躁的印象。
可是出乎任燃的意料,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却没有像其他审讯的警察那样粗暴地对待他,反而看了他一会儿之后,从口袋里摸出烟抽出一支送到他嘴边。
点燃烟的时候,任燃立刻觉得全身都松弛下来,只是坐得太久腰腿很不舒服。
他露出自嘲的笑容,把头往后靠,一直望着天花板发呆。
路唯一现在在干什么呢?
是不是还在和同学一起吃饭、打牌?
明天要是不能回去,他会不会有点担心?
烟雾整个弥漫开了,被手铐铐着的手腕也暂时失去知觉。
“你叫任燃?”
“嗯,26岁,刚才问过了,能不能问点新的。”
他说着连自己也听不懂的话,现实感在心中苏醒,林扬的声音就又清晰起来。
“林警官?”
“你有什么要说的?”
任燃仰头看着他,用含糊的声音问:“报案的人,是不是叫黎杰?”
林扬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没必要知道这些,现在是我在问你。”
“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知道。”
任燃以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目光看着对方,虽然他的态度平静淡漠,但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隐隐有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紧绷感。
林扬并不是没有遇到过棘手的对手,只不过那些人有同样的特质,不管保持沉默还是拼命为自己开脱都难以掩饰眼中的狡黠。
任燃和他们不同,虽然他也有着相似的不安和焦虑,但又很奇怪地显得心不在焉。林扬感觉到他担心的并不是眼前的困境,而是更长远更深入的东西。
毫无疑问,这个人的确做过违法的事,但是他曾经为此焦躁、后悔过么?
林扬沉思着,没有立刻采取更为激烈的方法展开询问,而是静静地等待那支点燃的烟慢慢减少,烧到尽头。
对方的精神尚未达到临界点,一切只是刚开始而已。
任燃把吸完的的烟头熄灭,灯光下抬起头,振作起精神继续接受考验。
第二十章
审讯持续到早上八点,任燃知道只要坚持过了24小时就会没事,虽然有证人举报,可缺少物证也没办法定罪。
林扬是个彻底的工作狂,一个晚上下来脸上几乎看不到疲惫的影子。
连续几轮的审讯虽然让任燃困顿不堪,但他始终不承认贩毒的事,供货人和交易方式就更无从谈起,审讯一直处于僵局。
八点一过,任燃忽然开始显得有些焦虑,有时会皱起眉发呆,对迎面而来的问题充耳不闻,有时又会很不耐烦地说“不知道”,眼睛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
天亮了很久,这个时候路唯一和同学的聚会应该早就结束了。
散场之后,他一定会打电话过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去,可是自己却被困在这里无法接听。
林扬很明显地感觉到他的烦躁,像是在怕什么人担心似的,可是昨天问他有没有亲属朋友却又直截了当地回答说没有。
任燃黑色的眼睛里隐藏了太多秘密,那也许是突破口,只是一时还无从入手。
林扬在那一刻,甚至觉得眼前的人在受着比审讯更加痛苦的煎熬。
“你担心什么?”他忽然开口。
这似乎不像是一个审问者会问出来的问题,这个问题太柔软,毫无杀伤力,甚至可算是一种安抚。
任燃抬起头,他看着林扬,听到这样一个温和的询问,心中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涌起了比焦虑更加强烈的情绪。
在自己如此惶惶不安的时候,听到一直不断对他施加压力的人问出这句话,任燃当时的感觉不仅仅是烦躁,而是愤怒。他宁可林扬继续毫不留情地用严厉的语气问他昨晚到底干了些什么,宁可他用更加苛刻的方式逼自己承认罪行,也不愿意接受这种探究他内心的怀柔策略。
“林警官。”
任燃看着林扬,眼睛里带着冰冷的表情说,“我累了,你可以继续问,不过我什么都不会回答。”
林扬也看着他,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快十个小时了,我们暂停一下。”
他整理资料走出去,过了一会儿有人送盒饭进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饭菜,任燃飞快地吃完后抓紧时间想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但是刚合上眼睛又被推醒,林扬没来,换了昨天晚上负责审讯的刘斐和另一个警察。
任燃抬起身,用手揉了揉眼睛。
从下午开始,也许是因为时间越来越紧,所以审讯开始变成真正的精神折磨。
刘斐远不如林扬那么沉得住气,对待嫌犯的态度也更粗暴。
任燃打定主意一句话都不说,因此遭到一些暴力对待也依然保持沉默。
明知道眼前这个人在酒吧的厕所里冲掉了身上带的毒品,却又对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刘斐不禁感到胸闷难耐。他一次次发问如石沉大海一样得不到回应,实在忍无可忍了就会站起来动手打人。
刘斐用随手从资料室带过来的书,打在身上既痛又不会留伤,据说是从什么电影上看来的。
他并没有虐待嫌犯的癖好,只是年轻加上个- xing -火爆缺乏耐- xing -,连续几小时连一个字都没问出来,不免心烦。
任燃越不说话他越暴躁,最后连旁边的同事都不得不上来阻止才算结束一顿殴打。
到了晚上九点,离24小时的拘留只剩不到两小时,不只是任燃觉得快要崩溃了,审问的人也一样筋疲力尽。要是没有惦记着路唯一在电话里说等他回去,要是没有抱着这点希望还像以前那样一个人的话,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底。
不眠不休地这么坐了一天一夜,等有人进来通知可以走的时候,他几乎连站都站不起来。
结果不出所料,有人证没物证,时间一到只能放人。
任燃走出拘留所时只觉得全身酸痛,又累又饿,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往哪边走。
磨磨蹭蹭地到路口车站,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末班车早就开走了。他摸遍全身发现身无分文,钱包早在会所的时候掉了,口袋里只有几个硬币没法叫车。
任燃站在十字路口露出苦笑,人一旦倒霉起来怎么躲也没用。
幸好林扬把打火机和烟还给他。
从被挤得不成样子的烟盒里挑出完整的来点着,然后坐在车站的长椅上抬头看天。
太冷了,街上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的。
任燃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背靠着身后的金属栏杆,让有毒的烟雾填满胸肺再慢慢吐出来。这一天一夜的经历就像一场恶梦,即使现在梦醒了仍然心有余悸。
他把外套拉紧,不知是因为寒风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总觉得自己在不停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