阏氏 四十五
稽粥回单於庭去了,临走的时候还是依依不舍。
匈奴骑兵们并没有为难赵悬弓他们,两人停滞过後又继续上路,走到天色渐晚,臧衍勒停了马匹,在一条溪边小憩。
“悬弓,吃点东西吧。”臧衍唤道,自从稽粥走後,他便发现赵悬弓心神不宁,一路过来他总是频频望向北方──那单於庭的所在,他不知道赵悬弓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麽事,但是那种对於匈奴的深深依恋,就算自己这个外人也看得出来。
“多谢臧大哥,我不饿。”赵悬弓婉拒道。虽说现在离单於庭越来越远了,可不知为何他的心绪却越来越无法平静。风中稍有些异动,他就忍不住回头张望,虽然明知那里并不会再有人追来……
叹了一口气,他从袖中摸出那只笛子,轻抚了笛身,凑到唇边。
一曲《子衿》,笛声悠悠,如泣如诉。一旁的臧衍听得痴了,愣愣地望著赵悬弓,只觉得那张如女子般姣好的容颜在月色下更显得端丽好看,难怪匈奴王子之前会对他那般痴迷,如此美貌的少年,就连自己看了也有点动心……
正出神著,曲子忽然嘎然而止,臧衍回过神只见赵悬弓蓦地站起身,把身子转向了北方。
“怎麽了?”臧衍出声问询,赵悬弓却轻轻摇了摇头,把食指竖在唇上,示意臧衍噤声。
赵悬弓在原地无言地伫立良久,忽然有了动作,他朝前缓缓地迈出步子,像确认什麽似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臧衍心中更是奇怪,他也站起来跟随赵悬弓,两人一前一後走著,见赵悬弓站在草坡顶上就不再动了,他也加快了脚步。
之後臧衍就看到了:相聚百步之遥,洒满月光的草地上有个男人骑在马上,那人一袭黑衣,带著旌帽,看不清面目,但那魁梧提拔的身形只要是瞧过的人都绝不会忘记。
怎麽是他?!
臧衍心中大骇,急忙望向四遭,却不见有其他的匈奴人。
莫非他是一个人来此?
臧衍又转过头望向赵悬弓,原以为会看到一张泫然欲泣的脸,可面前的赵悬弓却出人意料的镇定。
这一日,冒顿杀死头曼之後,他立刻集结自己的士卒,不肖一日,就踏平单於庭各部。大多数识时务的匈奴贵胄立时拥了他做了单於。
可获得了这觊觎已久的单於之位,冒顿却没有太多的感触。到处都有人对他歌功颂德,他却觉得胸中空空落落。
总觉得缺少了什麽。
於是,他想起了温柔贤良的亡妻,想起了活泼可爱的呼延兰……还有那个容貌肖似亡妻、聪明沈静的少年。
身随意动,冒顿进入少年的帐子,却不见少年的人影。
呆呆的在帐子里立了一会儿,忽然稽粥哭丧著脸寻了进来,说是自己遇到了赵悬弓,对方却不肯随他回来,听罢,冒顿点了点头。
自己当著他的面做了那样残酷的事,他不想回来也是必然的吧。
走出帐房,外面的舞乐升平,全未入耳,冒顿摒开了从人,独自牵著坐骑出来,跃上马背,朝著南面纵马疾驰。
也不知跑了多久,渐渐的,听到远处传来悠扬的笛声。冒顿心念一动,他放缓了速度,寻著笛声的方向执缰缓行,可就在他快要靠近那笛音的来源之处,乐声却蓦地停下了。
冒顿在原地静立了一会儿,很快就看到有个披著月光的少年从草坡那端慢慢露出了脸。
月亮已经悬至中天。今个儿是满月,月亮格外明亮,这样的夜晚教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多年前他曾携著呼延月从月氏夜奔千里的情境,那夜眼看妻子在自己面前香消玉殒的心痛……此生不想体会第二回。
他知道现在站在百步之遥的赵悬弓与呼延月非常相像;可是今次却不知为何,月下的少年容貌依旧,可看起来却像是另外一个人,他定定地望著自己,神态从容。
冒顿看著这样的赵悬弓出了神。
冒顿一向雷厉风行,想要什麽就不择手段,因为他深谙若是错失机会日後就算悔恨也未必能够得到的道理。
他想要这个少年,想要将他留下……可这个时候却不想再用强迫的手段。
对著少年的方向,冒顿伸出了一只手,虽然未置一词,但那动作的意义却不言而喻。
看著这对峙的两人,臧衍背脊不由地冒出了冷汗,虽然他很想拉著赵悬弓就跑,可偏偏脚下像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
良久良久,赵悬弓转过了脸,冲著臧衍嫣然一笑,道:
“臧大哥,对不住……你恐怕得一个人回中原去了。”
又见赵悬弓把先前吹奏的那只笛子递了过来:
“请告诉骥儿与英儿,我不是位好兄长,叫他们二人毋须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