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么一对视,俱没忍住,同时偏过头撑着额头傻乐了五分钟没停。
“说真的。”彭小满揉脸:“说真的你那口才和临场发挥啊,拿上个惊堂木,还真没就单田芳什么事了。”
“何止,祖师爷赏饭吃。”臭不要脸,李鸢面不改色地顺杆爬,说完又道:“麻烦你下回来这么一出之前能不能提前跟我串个供啊?这还没蒙住呢,你当她真信了啊?”。
“爱信不信她。反正也舍不得多骂我,蒙过这阵儿就行。”彭小满弯着眼睛低头,去抠凉拖里冒出的一截青白瘦长的脚趾头,“也怪我非多一句欠嘴,跟他说你要不信问我们班级前三去,就住边儿上四楼,那我哪儿知道她脚一撂还真来啊。”
李鸢倚上墙,挑眉:“对,然后么直接甩锅给我了。”
“那、那你不是副班长嘛。”
“我副班长我活该帮你兜着臭篓子?”李鸢接着乐:“亏我临危不乱。”
“你脑瓜子转的也很快。”
“谢谢你。”
彭小满抱拳:“客气了。”
努努听了门外动静,不知道什么时候顺着墙根小步踱着小巧的步子出来。走到彭小满面前,它抬起左爪胡lū 了两下面盘子,继而两手一并往他膝上一按,下巴往上轻轻一搭。
“吓我一跳。”彭小满被蹭了个冷不丁,先一愣,接着低头一瞧,登时眼睛就咵嚓亮了,“这原来你家的不是野的啊?我Cao巨——可爱,我n_ain_ai还总给它喂点饭呢。”
李鸢往前走,挺不乐意地抬脚搡了它屁股一下,“跟谁都他妈挺亲热,都跟生它养它的似的。”
努努去伸着温热的小舌够他的指头尖儿,彭小满便一点儿也不嫌地伸手任他一下一下地舔,给弄得痒了,手一缩一颤,嘻嘻直笑,“有名儿么?”
“努努,努力的那个努。”
彭小满听了抬起头:“努努?打lū 吧副班长?”
“你也lū ?钻石还是白银?”李鸢环臂倚墙,“你还别跟我强调副班长,学生会主席也天天dota。”
“偶尔来两把排位。”彭小满一手lū 猫,一边儿抬头给他比了个拇指,“我就一送人头的菜逼青铜,玩两把给人骂的找不着北的那种。”
李鸢看他褐黄的瞳孔在昏黄的声控灯下,明亮而色浅,像稀释上了一层透明的甲油。是介于琉璃色与琥珀色之间,瞳色稀罕,很不东方的审美,却又给人以能一眼勘透至内里的错觉。
“你抽烟啊?”
彭小满突然似笑非笑地发问。话里不带情绪,既不显出优越的嫌恶,也不显出对这些秩序之外举动的无名向往,就像一句“你多大啊”似的。惯常,自然,不冒犯,居然听着很舒服。
李鸢摸了把脖子:“也够寸的……没来得及掐呢就给你看见了。”
“我又不说你怕个鬼。”
李鸢刚想说废他妈话,瞧见的又不止你一个。
“我n_ain_ai也不会说的你放心,你知道她为什么能平平安安地活到七十多岁么?”
“因为她从来不多管闲事儿是么?”李鸢把段子补全,勾起嘴巴倚墙笑:“有这么说自己亲n_ain_ai的么?还说她属黄花鱼。”
彭小满晃了晃脑袋:“她早习惯了你放心,她要真撒开了比我还能胡侃八倍,我们家最会拐着弯儿骂人就是她,八毛钱烂青椒都能跟人唠半小时愣给杀价杀到六毛,我靠说的人卖菜的都快给她老人家跪下唱征服了。”
李鸢听罢,靠墙又笑得不能自已。
一蹲一站,隔着三两步的间距,俩人你来我往地又多说了好些,弄得倒像真有多熟似的。临下楼回家,彭小满为了以示感谢,说明儿早要给李鸢带早饭。李鸢心说就您那到校时间,等来了我特么饿得两眼昏花只能偷着在课上吃,真要谢我不如替我写了那一千字检讨。想想也没拂他一番好意,点头应了:“行吧,给你留肚子。”
第4章
隔天总算放晴,天色朗净,水静风停。早起天色蒙蒙时,天际连绵至方窗外的香樟树梢,像青弋市立博物馆里的镇馆之宝,那顶完整而成色极佳的天青色汝窑莲花瓷碗。
连通鹭洲的青石长桥叫作晚桥。据说是早年书院育出来的一名明末的苏姓举人,一日黄昏在桥头目睹红霞落满汨汨乌南江,当下有所感触,提笔而就,给它择定了一个“晚”字。
学生都挺琢磨不出这个名儿妙在哪儿的。明明既很普通又没什么创意,听起来还很丧啊。去糟粕留精华,真没必要非把古人留下的文墨遗迹都当个宝贝似的一迳捧。兴许那个姓苏的当时也就是个学渣,兴许顺嘴吟咏一句“晚桥”,就跟游凯风在大作文里生憋硬凑一句“啊,这绿油油的美丽校园啊”,差不不多意思。
天没亮净,且还在天际东头抹了一道铅灰色时,桥上就已经停了不少卖早点的流动摊位。从桥头一路摆至桥位,十七八家不带重样儿的。包子油条豆腐脑,山南水北,一应俱全。鹭高其实明令门口不让摆,常叫老师挂着胸牌儿出来恩威并施地驱赶,可小贩们什么人物啊,身经百战斗智斗勇啊,深谙毛主席《论持久战》那套十六字箴言: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挡我财路者,咱看谁耗得过谁。
李鸢惯买桥尾那对儿夫妻俩家的山东杂粮煎饼,山不山东杂不杂粮不清楚,好吃管饱是真。李鸢多数是让加火腿加果篦加j-i蛋,不放辣子不放葱,花五块钱买上卷成脸那么大的一个,再拎一杯不加糖的杂豆浆齐活。买的多了以致都熟识了,连小夫妻俩上初中的小皮儿子期末考了年纪第几都聊清楚了。
李鸢蹬着车子扯了把衣领,老远就见小夫妻俩起身,正目光灼灼地冲他微笑。他今儿不买煎饼,顿时觉得尴尬尤其,于是车蹬快了些。等老板娘伸手舀了一勺面糊子悬在饼铛上晃了晃,正要出声儿问句“还是老样子来一套不搁辣子和葱花是吧”,他老人家已经踩着山地车一溜烟,呼啦就蹿没了影。
cao我心虚个屁,也不是我不买他家就得倒闭。朝门口看报窸窸窣窣半小时不翻页儿的何大爷点了下头,李鸢提了提衣领。把车推进车棚,弓腰把锁头往前轮上“咔哒”一按。再抬头四顾,左右没瞧见彭小满那辆岁月静好的捷安特。
等着吧。
游凯风拎着袋面夫子,嘬着盒酸n_ai进了二年二班,在李鸢身后的位子上坐下。伸脖子见李鸢人正腿翘桌上横着只老人机在按俄罗斯方块儿。
“煎饼果子侠你煎饼果子呢?”游凯风带着一身室外浸润的潮气,抹了把濡s-hi的头发,挠了挠头。
“你猜猜。”李鸢不抬头,俩脚揣进抽屉肚里,一迳盯着老人机小蓝屏上越落越快的四方体,拇指跟着节奏在软键上左右挪动:“不擦干小心长虱子。”
“s-hi什么子?你这第几关了?”游凯风放下书包,看他玩的认真执着满脸冷肃,眉心正蹙成纠结的一个“川”字儿,“玩儿的真够明目张胆,欺负教导主任起的没咱们早是吧?”
“四百二十四。”
“我`cao多少?”游凯风先是惊,再是更惊:“我`cao俄罗斯方块儿有四百多关么我`cao?!”
“是,凭你那基本告别自行车的智商,三十关就歇菜了。”李鸢目不转睛。
“滚。”游凯风笑着把练习卷裹成一卷儿往李鸢肩上一搡。
“靠。”手机响起阵吱哇乱叫的滑稽提示音。李鸢脚一撂地,手下的动作戛然一顿,紧接着“啪”把直板机往桌面上翻面儿一扣,屎盆子劈面丢向游凯风:“就给你推死的。”
“你他妈数学考不上一百四都怪我坐你后头影响你风水你个臭不要脸的。”他手往前一伸,往李鸢下巴上逗狗似的一挠:“来兄dei说好的作业啊快点儿!老班今儿来看早自习晚了来不及了。”
李鸢拍他手心儿:“包子分我一个先。”
“你没吃啊?”游凯风解开塑料袋儿,拣了个酱r_ou_的递过去,滚烫,“我看您一尊大佛似的坐这儿我当你都消化完了呢。”
吃个屁。
山迢迢水长长的,彭小满那孙子起没起还没准儿呢。
我就不该应他。
李鸢把包子吹凉,咬了两口才尝着了指甲盖大点的r_ou_馅儿,抽出屉肚里的一沓白花花的试卷往后一扔:“我也不定都对啊,答也都没写,你自己记得补上。”
“哟喂,您还打算都做对?学神脑子想的东西和我等凡人的就是不一样啊,我啊,能让老班瞧出来我这卷儿是碰过的就成。”
“那你在地上踩两脚交上去多方便?”李鸢趴倒嗤笑。
游凯风抽空,冲他比了个溜肥肠似的中指,再利索地使手把卷子横铺,手掌拂过摊平,水x_ing笔在右手里转了一圈儿落下,瞬入无我之境,抄的笔下生风眼都不带眨,隔了两秒抬头冷静叮嘱:“带帮我看着点儿门外。”
等彭小满腋下夹着雨衣,提了个审美成迷的碎花布的小手提袋进了教室门的时候,二班人稀稀拉拉到了一小半儿。他老人家不慌不忙,哼着首不成名堂的小曲拉开椅座,后边李鸢已经一早饿的开始背起了元素周期表,胃里咕噜咕噜打着鼓点节奏。
“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钠……“李鸢盯着他的后脑勺,抬脚背往他椅子腿上“当啷”一碰:“哥?我这边饿的脑袋上全是金星,眼瞅着就发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