苌夕恍然忆起,“哦!我想起来了!不过后来我们美人还是付了钱,让你们把另外半只打包回家。”
老叟从锅里舀了汤,盛到大碗里,道:“是。令兄是有大胸怀的人,小老儿委实佩服。相比之下,小店拿免单的幌子招客,这伎俩便太上不得台面了。”
苌夕有点迷糊,“你说的令兄......是我的美人吗?”
老叟顿了顿,道:“若是穿月白色衣裳,风度翩翩的那位,便是了。原来二位并非兄弟,是小老儿愚钝了。”
苌夕歪歪头,道:“当然不是兄弟,我们是夫妻。不对,夫夫!”
老叟盛了饭,盖了半勺r_ou_沫,跟汤一起,端到苌夕桌前,和颜悦色道:“如此看来,二位公子的感情甚笃。”
“那是当然!”苌夕喝了口汤,拿筷子捞里头的羊r_ou_吃,“我们美人可是普天第一美,没人可以比得上。”
老叟笑着,道:“情人眼里出西施,老话准是不错的。”
“西施?眼屎的别名么?”苌夕一边咀嚼一边问。
老叟一愣,道:“公子如此风趣,你二人相处,定然有说有笑了。”
“那是。”苌夕对别人的夸赞向来照单全收,又喝了一口汤,把粘在嘴皮上的汁水也舔干净,“对了,小朋友你怎么称呼?”
“小朋友?”老叟尴尬一咳,“这个......小老儿今年五十有八,若公子看得起,便唤一声‘陈庖’便可。”
庖,厨子的文雅说法。
苌夕撇撇嘴,心想这个只有五十八的小屁孩儿还挺傲气。
“美人怎么叫你来?墨管家呢?”
“令美人......”陈庖思来想去,觉得这个称谓最为合适,“令美人看样子是要出一趟门,至于贵府的管家,小老儿便不知道了。不过,令美人的工钱给得足,为人还和善。公子放心,每个单日子,小老儿一定上门伺候您的三餐。若是哪个双日子,公子想吃小老儿的菜,派人到长生街的‘陈记羊r_ou_铺’,随意吱一声便行了。”
苌夕摆摆手,道:“没那么多大讲究,美人最多两天就回来,到时候我们想吃直接去店里,不用麻烦。”不停往嘴里扒饭,那羊r_ou_沫的香味在肠胃里穿来荡去,不过眨眼的工夫,一大碗米饭便见了底。
抹了抹嘴巴,意犹未尽,看着眼前的陈庖,踌躇道:“嗯......单日子,你还是来吧......”
陈庖笑眯了眼,“诶!好嘞!”
第二日,来的是那个“南方师傅”,虽然菜式颇为清淡,但手艺却丝毫不掺水分。
对于嗜吃如命的苌夕,自然是万分满足,开心得在长条凳上直晃腿。还问了菜名,暗暗在心里记下,等他家美人回来一起吃。
第三日,陈庖。
第四日,南方师傅。
第五日,陈庖。
第六日,南方师傅。
..............
时光飞逝,苌夕忘了算日子,只隐约觉得陈庖来了好多回了。
但是美人还是没有回来。
墨管家也是。
跑去饭厅的脚步逐渐没那么欢快,喷香的饭菜吃得也愈来愈少。
苌夕发现,少了一个人,他做什么都有些空落落的,找不到寄托,不痛快。
每日转来转去,都抱着那件想给沭炎穿上的赤红色衣衫。
想着,指不定哪日美人回来了,就一定要赶紧飞奔到他面前。熊抱住他,蹭他的脖子,吻他的嘴唇,而后半撒娇半傲娇地,让他换上红衣裳。
嘻嘻嘻,想想心里就觉得甜。
比蜜糖罐子还甜。
起初,他在海棠林里,没头没脑地闹腾。疯跑疯跳,在花瓣上打滚,粘了好些碎瓣在衣服上。还一人分饰两角,排演他与美人的日常。累的时候,便把那块菱形的宝贝石头拿出来,对着阳光,仔细抚摸上面的纹路。
闹腾过了,他自己反而觉着没多大意思。
随即,他想模仿他家美人的沉稳x_ing子,所以爬上房顶,敲瓦。每回一呆,便是好几个时辰,然后往下望,看看有没有人从长廊经过。其实,沭炎府上的下人很少,就四五个打扫庭院的。然则苌夕发现,这些下人居然一天要擦拭长廊四次!尤其是那个他害怕的角落,擦了又擦。真是费时又费力!
时日久了,他变得更沉静。也不是悲伤落寞之类的情绪,就是觉得没什么活蹦乱跳的动力,跳不动,欢快不起来。明明是一百三十岁的少年狼妖,却像个一百三十岁的白发老人。他不再上房顶,而是开始待在门口,对着夕阳发呆。偏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抱着膝盖,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旁边放着那套精致的衣袍。
看看衣袍,又看看门前的路,那条日复一日凄清的路。
苌夕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两手撑着地,对着街道大喊:“美人,你快回来哦......衣裳都在地上放脏了......”
瘦削的身影在夕阳下,被劈砍得更加单薄。
每回陈庖经过,见到如此光景,心里都难免一绞。但没过多久,又看到那张绝色脸庞上的无邪笑容,便又将这绞痛堪堪压下。
无名的情绪在胸口闷烧,说不清楚,道不明白。只觉得若是自家孩子,断然不会让他受这样的罪。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今天没话说^ω^
☆、别离(三)
三个月的时间转眼即逝。
前头也说了,苌夕不怎么算日子。他判断回赤谷的方式,便是看眉间的图腾。那东西变得鲜红,便意味着闭关的时限快到了。
告别陈庖和南方师傅,跟看门的仆从交代,往后,每年的四月初二才会回来。让美人等着他,不要着急。
表面上仍旧笑嘻嘻的,没心没肺的模样。
为何是四月初二?
因为那日,是他的生辰。某狼幻想着他与美人,你一根我一根地互相喂长寿面的光景,心里一乐,便果断挑了这天。
暮夏,天色渐凉。飞回赤谷的路上,苌夕打了七八个喷嚏。气冲冲骂了贼老天一通,又将将止住——心情不好的时候得想一些开心的事情,比如......比如什么呢?他一时想不起来,便y-in沉沉断了这想法。
到赤谷已经是一炷香之后,闭关之前,先要请示狼王。
于是恭恭敬敬地,敲开狼王殿的大门。
得了允许进入的命令,才微微弯腰,轻手轻脚走进去,在正殿中央跪下。
“师傅,我回来了。”
在狼王面前,苌夕一向比较乖巧。
(也不敢不乖巧)
旦逍屏退了两位商议族务的长老,掐指算了算日子,道:“这回还算及时。”
苌夕点头,既谦逊又懂事:“多亏师傅,在徒儿眉间的图腾上施了一个小法术,会变颜色提醒徒儿。”
旦逍嗯了一声,又道:“这个法术也只管用一次,日后还需你自己约束。”
苌夕十分有担当地点头,笑道:“是,徒儿知道了。”
旦逍见苌夕风尘仆仆,也没立即安排他去闭关,道:“休息一两日再去珞峡罢。”
珞峡,在赤谷幽僻之处,峡中有许多山洞,是闭关修法的圣地。
向来爱占小便宜的苌夕,一反常态地拒绝了这个便宜,道:“不了,徒儿今日就去。”
旦逍一顿,道:“勤勉是好的,然则却需谨记,不可急功近利,错过磨刀的工夫。”
闭关,需将妖身状态调到最佳,否则极易被反噬,陷入魔症。
苌夕似是主意已定,道:“徒儿知道,徒儿这些日子想了许多,觉得以前偷j-ian耍滑太不应该,今后一定好好修法,回报师傅。”
旦逍直觉他的x_ing子有些转变,也没刨根究底地问,只道:“如此甚好。”他想了想,又道,“之前有人跟孤说了情,孤准你每年出关一日。”
“多谢师傅。”苌夕笑弯眉眼,心想首南可真是厉害,便又道,“师傅,徒儿想跟首南也道个别。”
闭关之后,一年才能见一回。
旦逍冷不丁抬眉,“他不在赤谷。”
苌夕一怔,忙不迭问:“不在?他去哪里了?”他心里慌,像被剜了好大一块r_ou_,不知道扔到了哪里。
旦逍仍旧云淡风轻的样子,“孤没问,不过,以后是不会回来了。”
“什么?”苌夕更加讶异,百般不解,“为什么?”
旦逍冷冷道:“不在便不在,何来缘由。”
“才不会!”苌夕着急地站起身,十分笃定。
旦逍隐隐不悦,道:“怎么,为师骗你不成?”
苌夕的乖巧瞬间飞到九霄云外,急得跺脚,道:“反正首南他绝对不会轻易离开赤谷,不会的,不可能,我都知道。”
莫首南痴情,有旦逍的地方,他甘愿倾尽一生守候,怎可能甘心离开?何况,还带着重伤。
最重要的是,他还没叫够那老鸟“师母”。
“知人知面不知心。”旦逍皱了眉头,“你字不认识几个,还自诩什么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首南,师傅才一点不知道。”苌夕陡然爆发,心里的难受像开了闸了洪水,一股脑往外涌。“师傅认字比我多,但也没有首南多。师傅才一点都不懂他,一点都不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