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看着李淳风狡黠的笑容,疑惑道:“本王争与不争,有区别么?”
李淳风点头道:“争,则可能获胜;不争,则必败无疑。袁道长可从来没说过,殿下不可能是未来的储君。”
李世民心神剧颤,他犹豫道:“可是承乾的命格......”
李淳风叹了口气,索x_ing把话都挑明了:“袁道长所言,都是推测出的命数,可最重要的,还是理解命数的人。退一万步讲,即便世子命中有劫数,即便他日世子婚配艰难,难道他就不能是储君?又换言之,难道就因为您不是嫡长子,就不可能出任储君?”
李世民被李淳风一番大逆不道的话,震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些话,午夜梦回之时,李世民曾问过自己无数遍。
他也无数次地想说服自己放弃争抢那个位子,举家远走高飞,可他知道,行不通的。
李渊是他的亲生父亲,尚且对他处处防范。换了李建成当皇帝,哪里还能有他的活路呢?更何况,在历次征战中,难道他付出的功劳,比李建成少?如果要证明给人看,李世民甚至可以当场脱下外衣,将后背的伤疤展露在人前。那是谁也磨灭不了的功勋,是他用血r_ou_之躯和大唐江山签订的契约。
假若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棋未开局就投子认输,绝对不是他李世民的风格。
李淳风的一番话,让他原本遮掩起来的野心,又再度暴露下光天化日之下。但是在明面上,他还是竭尽全力克制住自己,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你莫要以为,三两句话就能煽动本王。”
李淳风见他松口,便立即摆手道:“殿下莫急,这时机还未到呢。我只是怕,殿下因着袁道长的那番话,而失了信心。”
李世民轻咳一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秦王,板起了脸:“光凭这样大胆的说辞,是进不了秦/王/府门槛的。”
李淳风摊了摊手:“不知y-in阳之学在殿下眼里,算什么呢?”
李世民挑眉道:“三教九流......”
李淳风有些气闷,却又听李世民道:“虽然如此,但若是运用得当,也大有益处。”
李淳风的眼睛倏地亮了,他赶忙道:“如此正好,不是我自夸,那袁大相师会的东西,我也都会;他不会的,我却是会的。”
李世民瞧着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好笑道:“什么是你会而他不会的?”
李淳风不假思索道:“算学。”
“算学?”李世民疑惑道。
“殿下可别小看了算学,行军时粮草、马匹的准备,军费的花销,和平时期历法的编制,都离不开算学,这里头学问大着呢。”
李世民半信半疑地瞧着他,又问道:“你为何来投秦/王/府?”
这一回,李淳风的眼珠子转了转:“殿下,我是个出家人,做事讲求机缘......”
李世民沉声道:“别跟本王绕弯子,说实话。”
李淳风顿了顿,旋即笑道:“殿下,我虽出家,却仍是个俗人,只盼着能有那金山银山,够我花一辈子,再也无需为生计发愁。”
李世民大笑道:“你这人倒是实诚,你就不怕本王将来一败涂地,连累你也遭罪?”
李淳风也笑了,李世民听见他缓缓应道:“我这人,从来就不做赔本的买卖。”
两人相视而笑,彼此心照不宣。从此,秦/王/府又多了一个李参军,京城玄都观内,少了一个李道长。
第三十四章
称心病了。
自打称心从承乾宫回去后,便病来如山倒。卢氏从未见过儿子生这么重的病。称心从小到大身子都很好,这般高热不退的情况更是从未有过的。偏偏称心又咬紧牙关,半点都不将自己的行踪告诉卢氏。
高热不退在唐代是十分凶险的,卢氏心急如焚,请了几次大夫给称心诊治,却全然没见起色。
无奈之下,卢氏只能求到了王妃跟前。
长孙氏看卢氏面色憔悴,显然许多天都没睡好,忙牵了她的手,将她让进内室。
“这是怎么了?我听人说,直儿的病一直不见起色?”
卢氏颔首道:“的确如此,请了许多大夫,都说是寒邪入体,十分凶险,幸而医治得早,否则......”
长孙氏沉吟道:“我听人说,风寒之症若不及早根治,容易导致久咳伤肺,后患无穷。”
卢氏急得攥紧了手,无奈地应道:“正是此理,这病症还爱反复,白日里高热稍稍退下去了,到了夜间却又返上来,循环往复就是不见好。”
长孙氏握紧了她的手,劝慰道:“你得爱惜自己的身子,直儿尚在病中,你若是再垮了,那便是雪上加霜了。马上着人去尚药局,请奉御前来替直儿瞧病。”
卢氏刚想朝她行礼,就被长孙氏搀住了:“直儿也是我瞧着长大的,你又何必如此客气。”卢氏在此呆了片刻,就听门外的侍女禀报道:“王妃,小世子来了。”
李承乾刚一进屋,就敏感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卢氏坐在一旁,却眼眶发红,像是在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李承乾乖巧地朝长孙氏行了礼,便悄悄地拽住了长孙氏的裙角,轻声问道:“阿娘,发生什么事了?”
长孙氏摸了摸李承乾的头,叹息道:“你房哥哥生病了,如今高热不退,卧床不起。”
李承乾闻言一怔,与忧心忡忡的卢氏不同,他马上就想到了关键所在。定是那日在花苑内,房遗直跳入水塘捞陶埙,才染上的病。
看着卢氏默默抹着眼泪的模样,李承乾心下有些愧疚。
说到底还是自己任x_ing了,房遗直是那般行事一板一眼的人。李承乾也没想到,他会夜半三更来寻自己。
他轻声道:“我可以去看看房哥哥么?”
卢氏闻言一怔,旋即强笑道:“直儿病情凶险,世子年幼,还是莫要沾染为好。”
李承乾转头看向长孙氏,长孙氏沉吟片刻,笑道:“哪里就那么金贵了,从前在渭北的时候,我们不都是和生病的将士同吃同住的么?难得承乾有这份心,就让他去吧。”
因了这一句话,李承乾获准到房家的别苑中探病。房屋之内,煎熬草药的气味很重。这药味反倒唤起了李承乾的记忆,印象中自己缠绵病榻的那些年,这种清苦的中药气息就一直陪伴着自己,直到咽气的那一刻。
陷入回忆中的李承乾,看在卢氏眼里,却以为世子是不习惯病房的环境,苦笑道:“小世子还是等直儿的病痊愈了,再来此处吧。”
李承乾从怔愣中回神,他朝长孙氏摇了摇头,有些执拗地站在房中。室内的摆设很是朴素,却并不死板,隐隐地透出些意趣来。
称心侧卧在榻上,间或传来轻咳声。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称心转过身子,就见李承乾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望着他。
他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正想揉揉眼睛,就听卢氏道:“直儿,世子听闻你病了,特地来瞧你。”
称心颇有些受宠若惊,他刚想朝李承乾伸出手去,蓦地想起自己的病,又讪讪地收了回去。
卢氏叹息一声:“到了该喝药的时辰,我去瞧瞧那药。”
卢氏去后,室内就剩下静默相对的两人。原本两人都无话,可称心却忽然咳嗽起来,他怕吓着李承乾,忙着寻帕子把嘴捂上。
可是此番咳嗽来势汹汹,称心一面飚着泪,一面却寻不到帕子。惶急之际,一方白净的帕子却已递到了他的眼前。
称心也不扭捏,他接过帕子,偏过头缓了好一阵,才将咳嗽止住了。期间,李承乾的目光一直在他脸上徘徊,那苍白的面容,配上发热所致的异样红晕,竟将房遗直一张端方的脸,衬出了一丝媚色。
李承乾用力地摇了摇头,想将脑子里魔怔的想法甩掉,却听称心犹豫道:“可否委屈世子帮我一个忙?”
称心的声音,因为生病而变得沙哑,仿佛有砂砾在喉咙中摩擦一般,配上他此刻随意的装束,竟有种诡异的和谐。
李承乾的喉头动了动,不露痕迹道:“何事?”
怎料称心率先笑起来:“世子就该像这般.......咳......多说说话......咳咳咳。”
见李承乾板起了面孔,称心一面抚着胸口,一面将手指向一端的桌案:“可否劳烦世子,将案上的茶水......咳......”
话未说完,李承乾便已经将茶水递到称心的面前。
温热的茶水让称心暂时可以喘口气,他不自觉地朝床榻里挪了挪,担心将病气过给李承乾。
李承乾看着那倚在榻上的人,只觉得他浑身上下都充斥着违和感。这样温言细语,巧笑倩兮的人与记忆中的房遗直压根儿重合不到一起,可冥冥中,眼前人的一举一动,又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