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那是很了解他脾x_ing的人,才能够把握好的尺度。就像那日在花苑,房遗直的举动堪称出格逾矩,但是李承乾只在那刻出离愤怒,过后却还是被哄得服帖。还有今日的所有,逗弄中不失分寸,风趣中不失妥帖。
这样的人,李承乾平生只遇到过一个。
然而那个人,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如今的秦/王/府中,更与房遗直没有半分关系。
李承乾握紧了拳头,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思念过了头,以至于将闲杂人等都自动代入称心。
他不说话,称心拿帕子捂着嘴也不说话。长孙氏端着药碗进来时,看见的便是两相对视,静默无言的场面。
称心一见那药碗,便无可抑制地皱起了眉头。无论是上辈子,还是今生,讨厌喝药这一点,从来就没有变过。
卢氏经过这些日子的软磨硬泡、斗智斗勇,也知道自家儿子有多抗拒喝药。她无奈道:“直儿,今日小世子在这儿,你可不能再像从前一般,要为世子做表率。”
称心望着那浓黑的药汁,一张脸皱成了苦瓜。汤药这种东西,从色泽到气味,全都为他所厌恶。
李承乾微微皱眉,眼前人为难的样子,又一次与记忆中的人重合了。
称心也是极度讨厌喝药的人,别说真正苦熬的药汁,就是普通的药膳,他也拒绝食用。
李承乾为了他的身子,忍无可忍时,就会直接以吻封唇,唇舌相接地喂药喂食。他最喜欢的,就是称心涨红了一张脸,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的样子。
称心看了眼魂游天外的李承乾,十分抗拒地端起了那碗药汁,脸上却隐隐发烫。也不知道是因为发热,还是因为想起了什么。
待他好不容易将一碗药汁灌了下去,霎时间从胃部到嗓子眼都有一种往上翻涌的冲动。
虽然他及时拿帕子捂住了嘴,却还是发出了一声类似反胃的干呕。
待他缓过劲儿来,就看到面前一只小手,手里握了一帕子糖渍果脯。称心抬起头,s-hi漉漉的眼睛瞧着李承乾:“这是......给我的?”
李承乾点了点头,称心取了一块,放进嘴里,也不嚼,只是含着。甜丝丝的滋味瞬间覆盖了苦,恶心的感觉消失不见。
李承乾仔细地瞧了他一阵,见他喜欢,便将一整包果脯,都塞到称心手中。
称心笑道:“世子将果脯给了我,自己怎么办?”
李承乾沉默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我还有。”
见称心彻底笑开了,李承乾有些窘迫地偏过头,心里异样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自己对着房遗直窘迫个什么劲儿?
李承乾并不是未经世事的孩童,他知道心跳如鼓是什么滋味,也知道那是动心的征兆。
他并非圣贤,动心并不奇怪,只是这次的对象实在太过可怕。
李承乾飞快地抬头看了称心一眼,的的确确是房遗直的脸。小世子有些无措地低下头,喃喃道:“我......走了。”
他不敢耽搁地站起身来,却忽然听见床榻上的人将他叫住:“小世子,这枚陶埙你落下了,现在物归原主。”
李承乾心情复杂地接过陶埙,头也不回地跑出门去,直到远离了房家的院落才停下来。
卢氏返回屋时,却见屋内没有了世子的踪迹,而她的儿子,正冲着一包果脯,笑得灿烂。
称心瞧见她,冲她扬了扬手,脸上还带着笑意。
卢氏试探着问道:“这是世子给的?”
称心点点头,强撑着将果脯放好,才艰难地躺回榻上。
第三十五章
李承乾心中异样的感觉,很快就被淹没在接踵而至的事件中。
杜如晦的预想应验了,王世充与刘武周,先动的是刘武周。
唐武德二年,被突厥封为“定杨可汗”的刘武周,兴兵攻打并州,时任并州总管的李元吉素日里一副纨绔的做派,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到了真正开战的那一天,应当何去何从。
长孙氏替称心请来了尚药局的医官,在一番仔细的诊治下,称心的病终于有了起色。在他生病的这段日子里,房玄龄每日忙得脚不沾地,鲜少有时间过问他的病情。
从云泽的口中,称心得知刘武周已经连续攻破了好几道防线,恐怕不日就要与李元吉决一死战。先前被李渊派到前线去的左卫大将军姜宝谊并没有能够挽回唐军的颓势,就连李渊最为倚重的裴寂,在前线督军时也吃了败仗。
唐军士气低迷、人心惶惶,偏偏李元吉还半点都没有意识到局面的严重x_ing。
这一日,长安太极殿上,李渊端坐在御座之上,看着下首的两个儿子,叹息道:“朕诏你们二人前来,为的是什么,想必你们也早有耳闻。元吉如今镇守并州,可朕看着刘武周一路势如破竹,担心元吉太过年轻,经验不足,想派人前去辅佐他,你们看朝中有谁比较合适?”
太子李建成思索了片刻,开口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应当派出窦诞前去辅佐元吉。”
“窦诞?”李渊显然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李建成马上出言提醒李渊:“窦诞现为驸马都尉。”
这下子李渊想起来了,李建成口中的窦诞,家世显赫。众所周知,李建成与李世民的生母穆皇后就姓窦,而窦诞的父亲窦抗,就是穆皇后的兄长。窦诞作为窦抗的庶子,从情理上还得唤穆皇后一声姑母。
就凭着这沾亲带故的关系,窦诞还迎娶了李渊的二女儿,襄阳公主为妻。所以窦诞其人,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从小也和李建成等人打成一片。
李渊没有说话,李建成解释道:“元吉的x_ing子原本就有些叛逆,旁人说的话,他未必能够听得进去。而窦诞从小就与元吉一块儿长大,他的话,元吉多少是听一点的。”
李渊颔首道:“世民,你以为呢?”
李世民沉吟片刻,开口道:“儿臣斗胆,向父皇举荐一人,此人名叫宇文歆,曾跟随八柱国征战薛举,行军经验丰富,为人刚正不阿,对时局也有很强的洞察力。”
李渊微微皱了皱眉,对李世民的回答显然不是很满意。李建成举荐人时,事事从李元吉的角度来考虑,而李世民则是急于举荐自己的部下,李渊敏感地察觉出其中的差别,沉沉地望了李世民一眼。
李世民面不改色地立于下首,李渊轻叹一声:“就按你们说的办吧,派窦诞、宇文歆,前去并州辅佐元吉。”
却说李世民从宫中回到府上,转头就扎进了房玄龄的院落。称心正披衣和房玄龄手谈,棋子还未落下,就听见了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李世民急匆匆地走进了别苑,看到二人的那一刻,忽然就顿住了。
称心看了房玄龄一眼,见他自顾自地下着棋,似乎完全没留意到来人,忙轻声唤道:“父亲,秦王殿下来了......”
房玄龄却没抬头:“今日是我的休沐日。”
称心在落子的同时,悄悄观察李世民的反应。只见李世民深吸了口气,懊恼道:“今日确实是玄龄的休沐日,是本王叨扰了。”
房玄龄轻笑道:“殿下极少有如此焦躁的时候,可是今日入宫遇到了不顺心的事?”
李世民在一旁坐下,气闷道:“玄龄觉得,窦诞此人如何?”
称心刚要落子的手顿住了,还不待房玄龄说话,他便轻声道:“殿下说的是京中有‘霸王驸马'之称的窦诞?”
李世民失笑道:“他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绰号?”
“听说是京中的百姓为他取的,这位要不是有个驸马的名头,恐怕和长安城里的地痞混混没什么两样。赌坊酒肆,一样不落,除了因尚公主而不敢去那风月之地,其他的恶习一样不少。”
李世民嗤笑一声:“玄龄,你说说,这么个人,太子奏请父皇,将他派到并州辅佐李元吉。我这边把宇文歆保举上去,父皇反倒认为我有私心。”
房玄龄却不见半点急躁,他缓缓道:“可我听说,这窦诞是齐王的玩伴,素日里与齐王交好。单从这举荐名单上看,太子举荐的是齐王信任之人,而您举荐的是曾随您出征的将领。如果我不知晓内情,也会觉得殿下有私心。”
李世民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幸而房玄龄还有下文:“殿下,您认为太子举荐窦诞,是真心帮齐王么?”
李世民急忙道:“当然不是,若那窦诞有些真才实学,还另当别论。可此人若真如市井传言一般,那便是在害李元吉,两个纨绔凑到一块儿,能有什么好处?”
房玄龄颔首道:“那殿下,若您是齐王,我是太子,您会觉得我在帮您么?”
李世民也愣住了,称心也愣住了。
沉默良久,李世民终于吐出一个字:“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