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最后落下一子,将称心逼得投子认输。
“那便是了,齐王相信窦诞,见到昔日玩伴自当高兴;而您举荐的宇文歆则不同,宇文歆为人正直,根本不懂得迎合齐王的x_ing子,齐王也不会听他的。两相对比之下,宇文歆只会更遭齐王厌弃。”
李世民隐约间好像想通了什么,他犹豫道:“玄龄的意思是......”
“这样的举荐人选,可以说正中太子下怀。一来齐王要是听从窦诞,则此仗必败无疑。二来齐王对太子心怀感激,却因为宇文歆更加厌恶您。三来陛下对您产生了误解。”
李世民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着:“难不成太子和齐王往日那些兄友弟恭的画面都是装的?”
房玄龄缓缓道:“殿下可别忘了,你们兄弟三人,都是穆皇后所出。正是因为嫡庶差别不大,谁当储君都是有可能的。太子当然也会防着齐王,只是齐王是个心思单纯的,许是看不破这一层。”
李世民只觉得掌心有些发凉,他蹙眉道:“那如今我们,应当如何是好?”
房玄龄只给了两个字:“备战。”
“刘武周一役,齐王必败。至于刘武周能拿下几座城池,目前尚未可知,但有一点,大唐起兵于并州,此地若是丢了,陛下定会派人出兵征讨回来。到那个时候,没有人会比殿下您,更让陛下放心了。”
李世民怔愣许久,苦笑道:“竟是如此,父皇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想起本王,本王该高兴么?”
一切都在房玄龄的意料之中,窦诞和宇文歆同日到达并州。窦诞受到齐王的礼遇,而宇文歆却被默然待之,李元吉甚至安排了专人,监视宇文歆的一举一动。
窦诞知道李元吉喜欢行猎,就投其所好陪他去行猎。期间各种破坏百姓的良田,弄得民愤四起,怨声载道。可窦诞不但不加以劝阻,反倒助纣为虐。
反观宇文歆,一直劝说李元吉不要悖逆民意,可李元吉就是将他的话当做耳旁风。有时被说烦了,李元吉更是对宇文歆直言道:“你知道窦诞是什么身份?他是我的表亲,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本王指手画脚,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二哥派来监视本王的。”
宇文歆时常被训得低下头去,余光却瞄到了窦诞脸上得意的笑,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并州城在李元吉的管理下,变成了一座民众背心离德的城池,表面的安稳还是在李元吉的暴力管控下才得以维持。
李元吉醉心行猎,刘武周的兵马却不会留情。他们接连攻克了汾州、晋州,并逐渐逼近李元吉所在的并州。
前线的探子来报,刘武周的军队已经到达了榆次城外的黄蛇岭。榆次的西北面,与并州相连,一直都是并州的门户之地,若是榆次失守,则并州危矣。
直到这时,李元吉才回过神来。他立即命令车骑将军张达率领一百人马先行前去探听虚实。张达犹豫许久,还是开口道:“殿下,一百人马实在太少了,您至少得给我三百人马。”
李元吉坐没坐相地倚在位子上,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你方才说什么?”
张达只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求了一次。这一次,李元吉听清了,但旋即就指着张达冲窦诞说:“你说可笑不可笑,就探个虚实还问我要三百人马。”说着又转头,冲张达颔首道:“哎呀,本王算是看清楚了,你们这一个个啊,都是怂货,平日里伶牙俐齿,花花肠子最多,真要到了战场上,一个个都是逃兵。”
张达身为车骑将军,至少忠心二字是从未被人质疑过的。他知道今天无论如何都只有一百人,便只好顶着李元吉嘲笑的目光告退了。
第三十六章
军营之内,宇文歆与提着酒的张达打了个照面。张达平素为人爽朗,见到宇文歆也总是笑嘻嘻地打招呼。然而这一回,张达的脸色却黑如锅底。
“张将军,这是怎么了?”宇文歆好奇道:“谁惹你生气了?”
张达长叹一声,摆了摆手,却没有说话。
这下子,宇文歆更好奇了。他想去看张达手中的酒,却听张达道:“这是壮行酒,喝醉了,那刀砍到脖子上,没那么疼。”
宇文歆吓了一跳,讶然道:“将军此话何意?”
张达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气愤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呸,这什么破将军。老子不当了,让老子的兵去送死,不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兵,不知道什么叫心疼!”
宇文歆隐隐地猜到了什么,他试探着问道:“是不是齐王......”
张达终于不再憋着,一股脑道:“就是他,你知道么,齐王居然让我带一百人马前去黄蛇岭查探,他以为刘武周的前哨都是死的?先行查探历来就伤亡惨重,这回有没有人能活着回来还不知道呢?他居然还说老子怕死!”
宇文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张达,只能道:“张将军,殿下他年纪尚轻,你就多担待一些......”
话还没说完,就被张达打断了:“他这是因为年纪尚轻么?他就是没有吃过苦,天塌下来有太子和秦王顶着,哪里轮得到他啊。”
宇文歆四下看了看,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张将军,隔墙有耳啊。”
张达将那酒坛往地上一砸,哐当一声巨响:“怕他做什么,老子今天走了,就没打算回来!”
宇文歆看着张达决绝到狰狞的表情,心中有些不安。
李元吉绝对不会想到,他执意让张达带一百人马前去查探,结果会酿成大祸。一百先行兵,除了将领张达外,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而张达本人,竟然一怒之下,被策反了。他做了刘武周军中的向导,将所有知晓的情况和盘托出。有了张达的帮助,刘武周轻轻松松地就攻破了并州的门户——榆次城。
榆次城的陷落,让李元吉的心理防线崩溃了。他开始不再渴望建功立业,离京就任并州总管前他对李渊说的那番豪言壮语,如今尽数消逝在风中。
这下子,他想起了一直以来被他极力打压的宇文歆,然而他并没有准备询问宇文歆怎么做才能够保住并州城。而是想知道,怎么做才能逃回长安,继续做他的安乐王爷。
宇文歆本就对李元吉十分失望,他从不觉得,李元吉能够守住这并州城。这一天,终于被他等到了。
他打开了临行前,房玄龄赠与他的锦囊,那锦囊里只有五个字:“齐亡司马留。”
宇文歆心下百转千回,五个字将他看得一身冷汗。
如果他所料不错,这里的齐,指的是齐王李元吉,亡,也就是逃跑。司马指的是这并州总管府的司马刘德威,刘德威此人有一个极为特殊的身份,他是跟随李密归唐的降臣。而依照房玄龄的意思,是要他建议李元吉,将刘德威留下。
虽然不知道秦王打的是什么算盘,可此刻的他,也只能照做。而此时的李元吉,更是方寸大乱,宇文歆说什么他都答应。一听那计策可以助他离开并州城,他忙不迭地应了,哪里还管刘德威是哪位。
于是,李元吉下令,司马刘德威带领五百将士留守并州城,自己则带着部下的僚属,连夜逃回长安。
李元吉带着忐忑的心情回到长安,他知道全朝上下,对他的失败都是鄙夷的。向来眼高于顶的齐王,第一次体会到了小心翼翼夹着尾巴的感觉。
李渊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能压抑住自己的怒火。他当着王公大臣的面,让李元吉跪在地上请罪,还险些把玉玺砸到李元吉的身上。眼尖的李建成,先一步上前扶住怒火攻心、摇摇欲坠的帝王:“父皇,您消消气,元吉年幼,这一次也学到了许多战场经验,您就原谅他这一回吧。”
一向备受宠爱的李元吉,何曾在众人面前这样伤过面子,他低着头,双手在身侧紧紧地握成拳。
李渊跌坐在御座上,他用颤颤巍巍的手指着李元吉:“逆子,你可知你丢掉的什么地方,那是我们的起兵之处啊!是大唐的安身立命之本啊!你就任并州总管才多久,就将并州丢掉了。以往世民在时,怎么就从来没有丢过一回?”
此言一出,李元吉看向李世民的眼神,几乎可以称得上怨毒了。李建成看准时机开口道:“父皇,元吉是我们兄弟之中最年幼的,犯错并不奇怪,重要的是辅佐的人要从旁提点才是。”
这话简直是牵着绳子,把李渊的注意力往宇文歆和窦诞身上引。尤其是宇文歆,毕竟这个计策的始作俑者是他。
李渊的声音又冷了一个八度,他沉声道:“宇文歆,你可知罪?”
宇文歆瞥了李世民一眼,见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便应道:“臣不知。”
李渊的火气又上来了,他吼道:“齐王不懂事,你也和他一样不经世事么,弃城逃跑,你堂堂一个行军之人,也亏你能做出那么窝囊的事。你自己窝囊就算了,还要教唆齐王跟着学,现在天下人都知道,我李渊有个当逃兵的儿子。”
李渊骂够了,就准备下令处置宇文歆。李世民却开口道:“父皇,儿臣以为,应当处置的人,不是宇文歆,而是窦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