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翎说了许多,萧允听着,慢慢有些出神,他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萧翎说的这些或许都没错,每一条呢理由都很充分,可他靠拢清阳的主要原因绝不是这些。
他的争雄之心和谢子寻,谁为主谁为次,多半不是他说的这样。这些话和谢子寻半点都不沾边,却把他对谢子寻的执着表露无遗。
“翎儿,”萧允忽然出声打断,“你之前说,本来想主动和我们说明,我和你父亲回来已近一月,你和清阳次座的故事都听了几个版本了,你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说?”
萧翎张开嘴又闭上,重复两次,终于苦笑着说:“叔叔,你既然已经猜到了,何必戳我的伤口呢?”
“我只是难以置信,他甚至没有给你回应,你竟然能动心但这个地步。”萧允说完,突然笑了,看了看一脸迷惑的萧翎,又说道:“这也挺好,你从小到大都过得太顺了,有人磨磨你的x_ing子,很好。”
“你剑意与青冥弟子如此相似,想来他即便没有教你,也没少和你对战,我从前倒没有注意到,我们家的剑法和青冥宗牵连这么深,你修行都比我和你父亲快得多,应该也是得此之助。”
萧翎下意识回答:“我没有与他对战……”
他说着,蓦然想起在心血勾连的幻境中与谢子寻比剑的情景。
那真的只是幻境吗……
萧允敲了敲桌面,蹙眉道:“怎么又发起呆了,刚才说的听到了吗,大典在即,你最近警醒些,别出什么岔子,也别想着往清阳跑了。”
萧翎回过神,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一月之后,萧翎继任家主,萧氏广发请帖,邀请一众修士前往观礼,谢子寻代苏子京赴宴。
第二日才是祭典,第一日只是开席,萧允和萧承在堂中应付往来人物,萧翎更累一些,还得出去迎。
他等待许久,终于看到一道白色人影从清阳的飞舟上走下来,周围有无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人群里窃窃私语,大概是在讨论他和谢子寻的故事。
萧翎上前引着谢子寻和李青衣入内,谢子寻耳力极佳,将乱糟糟的闲言碎语都听得分明。
“那就是微云子啊,倒是第一次见他出来赴宴……”
“嘿,别处不到,这处总不能也不来,不然他在姘头那里怎么交代得过去。”
“哎呀,慎言,慎言。”
“不说是和玄机阁主吗,怎么又成了萧家?”
“我也听说是玄机阁主……”
“谁知道呢,也许是玄机阁主,也许是萧家主,也许两个都是呢!”
角落里爆发出一阵笑声,各色眼神从那里投出来看着谢子寻,谢子寻神色毫无异常,既无笑容,亦无怒意,好像人与事与物都是脚底尘灰,不足注目。
萧翎面上含笑,目光四下扫过,竟让人不由自主地静了,闭紧了嘴看着他和谢子寻走开。
他领着谢子寻进去,萧承恰好离开,只有萧允微笑着迎上来。
谢子寻和萧允对视,异常罕见地浅浅一笑。
萧翎浑身一炸,忽然升起强烈的危机感。
第二十章 逐云
其实只是一眨眼的时间,萧允出人意料地什么都没说,对谢子寻点点头,手臂一抬,示意他入座。
似乎有些失礼,又似乎可以当作亲和。
萧翎紧盯着谢子寻,看到他坐下来,执起面前的酒壶自斟了一杯,安静地观舞赏乐。堂中丝竹并作,舞伎衣裳如云,轻柔飘袅,因为不是平常的宴席,选的舞曲也很讲究,艳中带烈,美而端庄。
谢子寻也是第一次见,像是很感兴趣的样子,目光未有一刻偏离。他看舞,别人看他,若有若无的打量纠缠不休,而来自萧翎的视线更是鲜明得令人不适。
他骤然抬眼,对上那双点了火似的黑眸。
萧翎下意识地撇过头,然后回过神来,又转回去盯着他,不笑不语,跟被人欠了一座金山一样。
他不太高兴,并不是怀疑谢子寻还对萧允有什么,主要是因为谢子寻从来没有对他这样笑过。
有时候他会想谢子寻不在自己面前的样子,想他对晚辈如何爱护,对苏子京如何信赖,想他少年时含情不诉,夜里望月,会如何叹息。
唯独无法想象他卸去盔甲,温柔含笑。
今日终于见到了,却心生苦涩。
谢子寻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神情愤愤,便收回目光,思绪渐渐飘移。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萧允了,多年里有意无意的错过,也许是不忍看,也许是不能看。
因为知道萧允肯定会变,或者是未变,他只是从始至终并非谢子寻以为的那样。
如今见了,果然已经时过境迁,人与事都不复当年。
他早已放下,所以不能说如释重负,只是感慨,画地为牢这么久,羁绊流连,眷恋忘返,原来只是缺了一只手,为他摘去障目的翠叶。
一曲毕,舞伎轮替,人影交杂时,萧翎又出去迎客了,谢子寻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萧允。
萧允的视线恰巧也从萧翎转向他,四目相对,各自了然。
萧翎后来一直在想谢子寻是怎么和自己两位长辈谈妥的,无论如何也败不出他们私下会面的时间。
然而这事本来也不需要交代什么,萧翎看不出来的东西,萧允早已看得清清楚楚,他不需要c-h-a手,也不应该c-h-a手。
既然两情相悦,如何坎坷起伏,都是他们自己的事。
这一天没什么事值得一提,惯常是宴客,待宾客休憩完毕,第二日才是祭典,祭天、祭地、祭日月。
萧翎精力旺盛,奔忙了一天仍然不显疲色,夜里也睡不着,清醒得不得了,只能睁着两只眼睛瞎想。
所思所想,均系于一人之身。
子时过后,他仍然醒着,终于按捺不住,披衣束发,熟门熟路地溜进谢子寻的客邸。
谢子寻早已睡下,李青衣隔着他两间房,睡前把整个院子的结界都打开了。
可惜谁家的结界都不会防主人。
萧翎凭着气机牵引准确无误地摸进了谢子寻的房间,这个j-i肋的技能终于发挥出它扰乱心神以外的作用——引狼入室。
谢子寻靠近萧氏之后就感觉到若有若无的牵绊,到现在也差不多习惯了,只是在陌生的环境中睡不安稳,迷迷糊糊的忽然感到一股气息迫近,眼还未睁,钧籁已经出鞘。
他还不清醒,剑势没有收敛,比平时更凌厉,萧翎魂惊魄散,运剑一挡,疾速向后退去。
灵气余波轰上谢子寻的房门,因材质上佳而没有立刻散架,只发出一声巨响,抖落无数尘灰。
幸而结界尚可隔绝声息,才没有引起s_ao乱。
但是院子里还有别人。
两息之后,李青衣一手倒提长剑,一手飞快地把乱发拂到脑后,同时伸脚踢门冲了出来,和萧翎撞了个脸对脸。
“你……”
“我……”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起成了结巴。
在李青衣回过神拿剑戳萧翎之前,谢子寻披着外袍走出了来,流水似的长发在月下闪着微光。
“青衣,回去睡吧,这里没事。”
“师伯!”李青衣一甩衣袖,怒道:“这小贼枉为萧氏家主,如此不识礼数,鬼鬼祟祟,行若狐鼠,萧氏门风难道就是如此么……”
谢子寻难得露出烦恼之态,抬手按了按额头,叹息道:“青衣,慎言。”
“你去睡吧,这是……”他停顿了一下,说道:“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李青衣终于想起这段日子甚嚣尘上的流言,目瞪口呆地看着萧翎冲自己温和有礼地笑了笑,跟着谢子寻进了房间,然后“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她揉揉脑袋,心想,这事到底要不要跟大师伯说?
寻思无果,只好收起剑,续上被惊扰的好梦。
萧翎听到院子里静下来,回头看向靠回榻上的谢子寻,笑道:“你这位师侄……”
谢子寻截断他的话:“你来做什么?”
“哈!”萧翎最讨厌他每次都问自己为何而来,只差在脸上写四个大字——“公事公办”。
“来偷情,你待怎样!”
谢子寻愣了愣,迟疑着问道:“你睡醒了吗?”
话说出口是收不回来了,萧翎在心里把自己扇了无数个巴掌,面上平静无波,靠到谢子寻身边坐下,试图揽住他的肩。
谢子寻没躲也没挡,像是还有些懵懂,连反抗也忘记了。
萧翎顺势带倒他压在床上,唇贴上他的脸颊。
那触碰温暖又轻柔,甚至算不上吻,只是轻轻挨着谢子寻,汲取他的气息,然后慢慢地在他颊边游走,走到唇角,终于覆住他的唇。
萧翎像个初识情爱不知世事的少年,轻轻蹭着谢子寻的唇,呼吸都和他缠在一起。
谢子寻忽然觉得窒息。
萧翎从蝎子变成了蜘蛛,织出细柔绵长的丝线,结了一层又一层的网,终于如愿以偿将他捉住了。
他推开萧翎,向旁边让了让,轻轻喘着气,说道:“你走吧。”
萧翎看着他身周随呼吸变化起伏的线条,声音不自觉地哑了:“子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