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洲不在乎对方的冷淡。
反正贪慕美色只是顺带,此行目的,还是在美食。
克制住内心急切,他缓缓挪至货三轮,借着微弱月光,提起一盒精致甜品。
小心翼翼打开,季洲咽了口唾沫,神情明亮。
像只饥肠辘辘的野兽,还是撞上悠然漫步食Cao动物的那种。
将盒子复原,放回车上。
平民季洲毫不讲究,长腿一跨,上了垂垂老矣的货三轮。
吹了声口哨,待贵族人抬头,季洲真挚笑道:“谢了,美人。”
听闻这称呼,对方明显眉头一蹙。
可良好教养,不允许他发泄不满。
虽说所谓的教养,不过是贵族人间的游戏,对平民倒百无禁忌。
可焦文泽不愿如此。
不知对方所想,季洲自顾自扔下句:“店主让你把车还回去。我猜,你不会想骑上这玩意儿的。”
焦文泽冷脸,几秒后,赞同地颔首。
“那我就代劳了。”季洲笑道。
迫不及待回家饱餐,最后欣赏一眼贵族人的轮廓,季洲舔舔唇。
——实在是赏心悦目。
悦目得他更加饥肠辘辘了。
“下回,避开这种脏地方吧。”季洲语气渐渐恢复恭敬,“祝您在贵族世界里,生活愉快。”
蹬了蹬脚踏板,老三轮吱呀乱响,前行,季洲身姿修长,坐于上方。
稍微有些违和。
载上满车的甜,即将走出黑暗时,他忍了忍,还是扔下一句:“这款香水,很适合您。”
“我很喜欢。”
没待对方回应,他一溜烟蹿走了。
不分早中晚,努力塞了几顿甜食,又大方分给周边小孩吃。
最终,还是剩下一小半,在炎热天气里坏掉了。
无法,季洲只能狠心,让它们投向垃圾桶的怀抱。
在原地踱步半小时,窸窸窣窣,老鼠们终于肆无忌惮饱餐起来。
听闻它们品尝得愉快,那份丢弃心爱之物的遗憾,反倒淡了不少。
我哪算什么底层生物呢,季洲自得其乐,可怜的是这些小家伙。
打了个哈欠,他转身,回家补眠了。
之后日子归于平常。
连贵族人的脸都没看清,那段小c-h-a曲,自然被季洲抛至脑后。
他仍裹在洗旧西装里,白日奔波,挨骂,伏低做小。
夜晚悠闲,肆意,享受甜点。
对于平民来说,已算是难得的惬意人生了。
他所有的优渥,都建立在经济基础上。
可某天,这份以为长久的基础,终于消失不见。
公司要裁员。
裁员的理由,说来可笑,大老板前夜没睡好,醒来后满身焦躁。
望向公司里地位低贱的员工,更是怒意顿起。
当即下令,不日就换一批新的。
听来虽啼笑皆非,可也算常有剧情。
毕竟,平民根本算不上“民”,本质上,只是源源不断的流水线工艺品。
今天,贵族人欢喜,将你摆在那位置,你是艺术。
明日,贵族人喜新厌旧,大手一挥,将你扔进垃圾桶,你就只是未来难测的垃圾。
季洲长得再好看,也不过是可替换的物件。
所以天降灾祸,避无可避。
若光是裁员倒还好,管你平民去哪,只要不进这道门。
但不知何时开始,贵族人之间,渐渐形成不成文的规矩。
手下员工,就算老板烙上印记的小宠物——
宠物一放生,毫不留恋撒腿就跑,岂不是很丢面子?
为了避免心塞,贵族人再不放生,只谈馈赠,还言之凿凿——
“为了不让你们饿死街头,精心为你们挑选了下家。记得感恩戴德,继续努力工作。”
大厅里,平民挤作一团,含着哭腔,窃窃私语。
唯有季洲面无表情,深埋脑袋,在心里感叹一句前路坎坷。
待会儿,下家老板要亲自来挑选,模样端正的重用……
模样不喜的,便扔去下层工厂,日以继日卖命。
季洲宁可卖命。
因为据说,那些被重用的,都只能去卖身。
第3章
在这个时代,平民唯有卖命和卖身,两条路可走。
卖命,流血流汗,谁都差不多。
而卖身,却有小概率平步青云,脱离苦海。
虽说只是暂时的,今日怀抱炙热,明日床下寒凉,但为寻片刻依靠,大多数人仍趋之如骛。
命都难保,哪管什么礼义廉耻?谁也不比谁清白。
可季洲从未考虑过这回事。
在最艰难的时间里,他在暗巷,为食物跟人争得头破血流。
足足躺了两周,才勉强缓过来。
即使到了那地步,他也从未产生,用还算不错的这张脸,换取什么的念头。
其一,是季洲与生俱来的,却又不合时宜的傲气在作怪。
他能屈能伸,平日伪装得怯懦,还能安慰是为自保。
可若雌伏于陌生身下,被折腾得整夜不得安宁,连唯一松懈自我的时间,也被剥夺了……
光是想来,季洲就觉毛骨悚然。
再者,他对情欲一事,实在没多大兴趣。
整日面对面容丑陋、灵魂更丑陋的家伙,恶心得愈发清心寡欲。
即使破天荒,遇见模样端正的,季洲也不过支着脑袋,津津乐道一番。
并不会试图染指。
人生已到举步维艰的地步,哪来什么兴趣一晌贪欢。
何必呢?这个时代并不允许尽情享乐。
将衣服裹紧,大厅里,空调开得很足。
对整日立在烈阳下的季洲来说,突然被拽来,温差过大。
根本抵抗不住冷气直吹,没多时,就觉喉咙发痒。
咽了口唾沫,他想象自己病到苍白的模样,竟暗自乐了起来。
祈祷大老板乍见这幅病怏怏,嫌弃地将自己分去工厂打杂。
左侧,是与自己一同守门的小少年。
果真少不经事,自打听了毛骨悚然的八卦,吓得牙关颤抖。
若非前方有人守着,必定会嚎啕大哭。
季洲叹了口气。
虽说交情浅,好歹面对面相处了那么长时间,终究有些不忍心。
他不动声色,转了好几次酸疼脖子,也没能想出安慰话语。
难道该告诉他——
放心,你长得不够好看,顶多去酒店打杂?
似乎太打击人了些。
主管厉呵一声,原本议论纷纷的大厅,被“啪”地一声按下开关。
转瞬间,寂静如墓。
耳畔抽噎声止住,季洲闭眼,找回平日伪装的感觉。
再睁开,便成了柔弱神情,弓起背,整个人小幅度颤抖。
寂静大厅间,脚步声被无限放大,季洲竖起耳朵,深深鞠躬的同时,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两个人?
裹在服帖西服内,季洲身高腿长,躬成了一个直角,拼命缩在角落。
仍无可避免地,引人注目。
在心里数着拍子,每隔一段时间,就细微颤抖一回,栗色头发随之摆动。
一道灼热视线落至后背,停顿几秒,又轻飘飘离开。
松了口气,季洲用力咬咬下唇。
这一咬,的确下了狠心,疼得他身子立马一绷。
眸子间氤氲开雾气,少年模样的他眼角s-hi润,面色苍白,下唇却捎着血染的红。
加之感冒导致神色不振,一副惹人轻视的胆怯样。
舔了舔含着血腥味的唇,季洲只听主管谄媚地吹嘘,一道陌生男音间或传来,冰凉的。
深呼口气,季洲祈祷待会儿一切顺利。
原本在扮演柔弱,到了后来,却被冷气吹得果真瑟缩了。
季洲咬紧牙关,方听如蒙大赦的一声:“抬头。”
余光所见,许多人迫不及待直起身,唯独头脑昏沉的季洲慢半拍。
忍住腰间酸涩,他虚弱抬头。
一名男子站在不远处,勾起唇角。
从季洲角度,只能窥见侧颜,却从棱角分明间,想象出那人眼神的狠厉。
即使笑着,透露出的仍是刺骨寒意。
季洲心中一突:若是被选上,恐怕活不了多长时间。
想到这,原本就运气不好的他,更是对未来充满忧虑。
在心间迅速策划的当口,季洲无意中朝旁侧瞥了眼。
瞬间,他怔住了。
即使五官拼凑起来如此陌生,可季洲仍从那流畅轮廓,和深邃眼底,窥见半分熟悉。
只见焦文泽蹙着眉,眸子间的审视与讶异毫不掩饰。
两人目光相撞,原本悬吊吊的心,忽地松了些。
他也认出了自己。
室内明亮,地面如镜,在这猝不及防降临的机会里,季洲了却了一桩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