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寿子大声地追问恭司,她悲凄的叫声在加藤家中回响。
住在家里的手下和佣人们都知道要对夫妻两人的争吵听若未闻、视若无睹,所以他们夫妻之间的争吵总是一发不可收拾。
--要是我没有生下来,父亲和母亲或许就可以各自跟别人过着幸福的生活了……
胜臣总是躲在棉被中听着父母亲争吵,偷偷地流着眼泪。他并不觉得悲哀。只是觉得不安,空虚得难以形容。
每当父母亲吵架,胜臣就越发相信,不论加寿子再怎么努力,恭司也绝对不会动心的。
恭司唯一想到的事情,就是赢过素有关东侠客之称的父亲清昌。
在流氓的世界里,“男子气概”的价值观代表了一切,但是因为恭司常被拿来和被誉为流氓中的流氓的清昌做比较,因此变得非常神经质。
他费了好大的劲虚张声势,不愿让自己输给父亲,所以责怪他老是在外面花天酒地的老婆等等小事,根本没办法进入他的视野当中。
对关东地区的经济流氓、声名显赫的恭司而言,女人不过是人生当中的一种娱乐,一种滋养而已。他觉得在外面喝酒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因为他仗着财势和聪明,在外面玩女人的行径对他大加挞伐的加寿子,在他眼中只是个啰嗦、善嫉、碍事的女人而已。
那是四月里一个温暖、无风的晴天。
因为胜臣即将参加私立小学的开学典礼,加寿子便带着胜臣到公公清昌的住处去打声招呼。
看到加寿子不断地向婆婆妙子抱怨恭司的不是,清昌若无其事地带胜臣出外散步。
“给你,胜臣。”
清昌坐到公园的长板凳上,从和服的带子里拿出干果给胜臣。
“--谢谢爷爷。”
胜臣不是很喜欢干果,但还是撕开了袋子,放进嘴里。好甜。
“--胜臣,你觉得要是能不生在流氓家会比较好吗?”
清昌看着胜臣的侧脸,用沉稳的语气说。
他的语气中有着看尽人事变化的人才有的静谧力道,直接撞击着胜臣的心。
“我讨厌流氓。”
胜臣说出了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的真心话。
以前因为考虑到加寿子,所以他从未好好跟清昌说过话,这次几乎是他们第一次单独对话。
“是吗?”
清昌有点悲哀的样子。
看到他的表情,胜臣这才想起,清昌也是个流氓。
“可是爷爷不一样。”
他出于反射地加了一句。
“是吗?哪里不一样?”
清昌喜孜孜地握着胜臣的小手。干瘪的大手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感觉。
--爷爷的手感觉好舒服。
年幼的胜臣直觉地感受到,爷爷温暖的手一定可以安抚受创的人心。
“--胜臣,你走正途比较适合。”
清昌一边抚摸着胜臣的后脑勺,一边温柔地说。
“--啊?”
胜臣吓了一跳看着清昌。
沉静的眼底有着阅历人生无数场战役的男人,才拥有的澄澈光芒。
“这种工作对个性温顺的你来说太过沉重了。”
“为什么?”
胜臣反射性地问道。
被爷爷这么说,胜臣的心中涌起一股“我不是甘心做一个好孩子的”无处可发的怒气。
“所谓的流氓都是按照在正经人看来莫名其妙的道理做事的人。不过,这就是流氓。
贯彻自己的信念而亡,是生活在黑暗中的我们引以为傲的事。
可是,正经人有正经人的自豪和生存的力量。
你当个流氓太可惜了。要真是一个男人,就规规矩矩地走正途功成名就吧!”
清昌用两手包住孙子的手,彷佛要温热孙子的手一样。
那是一种加寿子和那边的外公、外婆,所不曾给他一种近似安适的舒服感觉。
“爷爷为什么会变成流氓?”
胜臣提出了他一直压抑在心中的疑问。
沉稳而坚强的清昌,看起来比任何一个政治家或企业主都要有威严、气度。胜臣无法理解,这样的清昌竟然会活在黑社会里。
“我是一个只能做流氓的男人。”
清昌彷佛说给自己听似地说道。
他那彷佛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却又在心中有着无数纠葛的表情让胜臣感到疑惑。
“恭司也一样。他虽然跟我有所不同,但一样是个没办法在正经社会中存活的男人。所以,他继承了我的事业。”
“--”
胜臣握着清昌的手,抬头看着天空。天是蓝的。
“你还小,可能还不知道,人啊不管是不是自己所希望的,都是出生在适合自己的场所当中。不管是流氓也好,正经人也罢,如果活得太认真,都不会轻松的。……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
“
清昌说着,从怀里拿出烟来点上火。
顿时一股树脂味道的烟窜进胜臣的鼻子。恭司所抽的外国烟,有一种让人几乎要吐出来的不快味道;可是,有点传统的清昌所抽的国产烟,却让人产生一种怀念的感觉。
胜臣九岁的时候,恭司正式向加寿子提出离婚的要求。之前,他们已经提起过无数次了,但这却是第一次透过律师提出正式申请。
事情的开端是恭司要求认养爱人靖惠,为他所生的女儿美百合。
恭司透过律师提出书面要求,他希望离婚,条件是给加寿子一栋可以和胜臣一起生活的房子,外加赡养费五亿,另外还负责胜臣到成人之前的所有教养费用。
“我绝对不离婚!”
火冒三丈的加寿子带着恭司交给她的文件,跑到公公清昌的住处去。加寿子原本希望清昌能够说说恭司。
“加寿子小姐,妳适合当正经人的老婆,我想妳还是跟恭可分手比较好。妳再坚持下去也只会苦了自己。妳还年轻,人生还可以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