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国栋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这也是个虚度光- yin -的人,不由得沮丧地叹口气。“我想我一定一个字也写不出。”
有一个时期,年轻的他曾经那么满不在乎地发表谬论:时间就是用来浪费的,不浪费也是会过去的。
现在想来,沈国栋后悔得要撞墙。如果早知道他的生命如此短暂,他怎么敢不珍惜每一天?
“如果可以重新来过……”他想他一定不会重蹈以往的覆辙,必定会好好珍惜每一个瞬间……想着想着,又忍不住苦笑。明知道生命于每人只有一次,为什么自己还要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呢?
少年从来没见过象沈国栋这么贪恋红尘的人,深深觉得不能理解:活着真有这么的好?
也许每个人的人生是不一样的,象他,他活得不开心,死了也就不觉是种损失。做鬼反而是一种解脱。不过很显然,这个比自己年长一大截的男人并不这么想,他对人间有很执着的留恋。
他下意识地瞄一下推车上那两具长型物体。
虽然此刻被白布掩盖着,但刚才他已经看到对方那死状凄惨的样子了。就算这世上真有所谓的生命奇迹,但残破得如此彻底的尸身,怎么看都是不能用了吧。
没怎么经过大脑他就说了一句:“好吧,可能的话,我愿意把我的身体赔给你。”
沈国栋一怔,只有无语地苦笑。
他要一具尸体来做什么?难道这少年还真相信可以借尸还魂?
说话间,护工推着他们已进入了建筑楼的地下。一股巨大的精神压力顿时沉甸甸地压在了沈国栋的心上。
在这地下二层的空间,连空气都是渗人的。人声车声此刻都听不到了,外界的一切仿佛与此地隔绝。那两个护工此刻也有点胆怯,他们这个岗位,难免涉足于此地,但这里又的确不是一个可以让人觉得自在的地方,虽说死人见得多了,但每次下来都觉得心头有点毛毛的。护工们尚觉得如此,更何况初来乍到的沈国栋。
他觉得这里没有丝毫人气。那- yin -森森的长廊,灯光昏惨惨如黄泉路,巨大的冰冻冷柜……一想到自己今晚就要象一尾搁在冰箱里的鱼被关在里面,顿时从心底里泛出一股惧意……他怕了,绝望了,止步不前,眼睛四下乱瞧,混乱中忽然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他仓促地看那少年一眼,“你说了要赔给我的……”不管三七二十一,眼一闭便往那少年的尸身上扑了上去。
第2章
事发很多年之后,沈国栋都还能清晰地想起附身那一刹那奇妙的感受。
明明是他主动扑上去的,但扑上去的同时,却觉得那身体产生出一股强大的吸力,象磁铁的正负两极,不靠近尤可,一旦进入某个距离,立刻相吸引。电光火石间他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一头扎进了一个象是为他量身订做的套子,一股微弱的生物电类似于高潮的颤栗立刻从头顶贯穿而下,那种被电击的感觉瞬间遍布四肢百骸。
电视上演这种戏码时,无论那尸是怎么死的,魂魄一附身,立刻就能刷一下睁开眼睛坐起来——而沈国栋以难得的亲身经历,向此种桥段权威地说出一个字:“错!”
事实上是,魂魄一附身,立刻就受制于身体的各种条件。象他,几乎是在千分之一秒之间就迅速恢复了痛觉。
痛感来自于头部,象要裂开一般,并且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因为实在是太痛了,他似乎是呻吟了一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印象就变得非常的模糊。
他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意识若有若无。隐隐约约中,他象是到了一个有着刺眼灯光的地方,许多穿着白袍的重叠人影在四周忙碌。耳朵有时候会听得到几句不太确切的交谈,恍惚间有一点明白自己又回到人间,而医生正在修理他身体的安心,但安心的同时却又闪过一丝隐忧:万一这身体不争气怎么办?他不想刚有一点希望就又挂掉啊……
然后他就这样在患得患失的心情中彻底昏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
“喂!”
……
“喂!”
……
沉睡的意识被人毫不客气地强行拉回,他迷迷糊糊的醒来,努力睁开眼皮,看到正上方一张陌生的严肃面孔。
“总算是醒了,你可睡得够久的。”
沈国栋茫然看他,有点不知今夕何夕的迟钝。对方对他这种慢半拍的反应很不放心,沉不住气地问他:“跟你说话呢……你能看到我吗?”
沈国栋下意识地点点头,慢慢地才恍恍惚惚明白过来:眼前这人……不就是跟他有‘过命交情’的那个少年吗?
象被当头泼了盆冷水,他突然完全清醒了,一个鲤鱼打挺——立刻惨叫一声。
他费力地抬头往下看去,才发现自己右腿裹着厚厚一层纱布,而手上也吊着点滴。因刚才那一下大动作,受伤的地方忠实地传来剧烈的疼痛。
他疼得呲牙咧嘴,也有一点想落泪的感动。对于刚刚经历过死亡的他来说,此时的痛感是多么难能可贵啊。
毫无疑问,他是彻底地活过来了,并且,是以另一个人的身份。
看这房中雅致清爽的摆设,这应该是一间高级单人病房,墙上的时钟显示此刻是午夜零点。
这是一个奇妙的时间,昼与夜的交替,- yin -与阳的临界,多少病人挨不过这一刻,又有多少异形在这个时辰撑不住现出原形。沈国栋在这一刹那似乎有点明白了为何本应人鬼殊途而他却可以清楚地看到这少年的原因。
“我想你一定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这种谈判的语气让沈国栋有一点微微的心虚。“嗯……”
他当然知道这少年才是这身体的正主儿,想到当时自己那么不管不顾地扑上去——如果没有成功那也还罢了,偏偏瞎猫碰到死老鼠,误打误撞地他真的还阳了!这就难免有种占了很大便宜的感觉。
他看看他,有种怕被这少年索要身体的惶恐。小小声地分辩:“可是,是你自己说要赔给我的呀……”
少年皱一皱眉,不太适应在自己那张脸上出现此刻这种小心翼翼的表情。他忍耐地闭一下眼睛。“……我并没有反悔。”
“哦!”这一句话已足够令沈国栋窃喜,但同时,又为这种明显表现出来的喜悦而感到有点羞愧。他知道自己表现得象个爱占便宜的小市民,但到底关系到生死大事,叫他在这个问题上讲风度做君子,那也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少年盯了他许久,神色渐渐变得有些奇怪,“我只希望你也不要后悔才好……”
“咦?”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沈国栋静下心一想,忽然生出些不安。
老实说,他扑上这具尸身的时候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纯属垂死挣扎的那一种。但他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成功了!
——成功的感受是怎样的?沈国栋的回答是:固然有巨大的惊喜,但更多的却是一阵阵的恐慌。
不可能不慌。尤其,在听了少年这句话之后。
广东有句俗话,叫白狗偷吃,黑狗挡灾。他现在冒冒然上了他的身,顿时现实生活中一切顾虑全都接踵而来:他是什么人?有什么社会背景?以往过的是什么生活?有没有什么隐疾?又有没有闯过什么弥天大祸需要他沈国栋去收拾烂摊子?
人生本就是一场冒险,更何况是这样中途插入别人的人生。沈国栋越想越慌,连吞几口口水,抓紧被子简直快要颤栗。
“你……那个……没什么吧……?”
这样吞吞吐吐的话那少年居然也听懂了,眯了眼看他。他在怕些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
他有些快意。哼,他的身是这么好上的吗?既然以他的身份复活了,那以后会有什么遭遇可就要自求多福了。带着一点恶意的神情,他缓缓开口:“你要知道,我生前的日子……并不好过……”
沈国栋的小心肝儿顿时就那么颤了一颤。
看了看他,少年眼中那种‘现在你知道后悔了吧’的讥笑神情让他猛然起了一股血气之勇。他咬咬牙,不肯服输:“我相信……- xing -格决定命运!”何况,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少年怔了一怔,他象是从来没听过这句话,喃喃念上两遍,似有所悟。
末了,他嘴角忽然一扯,扯出一个自嘲认命的笑来。
- xing -格……决定命运吗?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自找的啊……
他回忆过往,又若有所思地看一看沈国栋。这个男人,什么都不知道。也许不知道才好,就让他糊里糊涂地去闯。反正他要求也不高,只求能好好活下去,这么简单朴素的愿望,那个人应该是能容忍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