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哪儿?”翟子枫卖了个大斗笠戴着,稍微挡了挡阳,但脸色仍旧不太好。
祁安道:“跟我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
祁安没回答,只道:“见了你就知道了。”
?这是祁安第一次跟他提和自己有关的人,翟子枫不免来了兴趣:“别卖关子了嘛。”
祁安翻了他个白眼,没理他。
当年祁安在北境有一些自己的私产,只是他死后这些酒楼钱庄不是充公就是变卖了,其中一些被他以前的老部下买了去,就当是缅怀他——其中就有那“落日楼”。
连匾额都没换,依然是他当年亲笔题的字。
其实这名字实在是不吉利,只是当年他年轻气盛,做很多事都是纯凭着一股子冲动劲儿,当年就只觉得苍凉悲壮,典型的只要诗意不要生意,开了差不多十年才把本儿给捞回来。
他跟看店的掌柜说“鹿鸣阁”,那看店的眼神微变,随即笑了笑道:“两位客官请随我来。”
“鹿鸣阁”是顶楼的一间雅阁,来过落日楼的人都知道,这鹿鸣阁是从不接待外客的。
他到的时候那人还没来,鹿鸣阁里头的陈设虽然简单,但十分讲究,屋子里提前就点好了龙涎香,这才一进来没多久,翟子枫就觉得自己的头疼好了不少。
那狗就跟乡巴佬进皇城一样,兴奋得撒了欢儿地横冲直撞,祁安实在是看不下去,叫翟子枫把狗给抱了起来。
翟子枫抱起狗来,还煞是凶恶地轻拍了几下它的狗脑袋,佯怒道:“让你瞎闹腾,你娘又生气了。”
祁安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一声不吭地站在栏杆边往外看。
已经差不多傍晚了,天边渐渐染上一抹艳红,飞鸟展翅从楼顶上方的空中一掠而过,凄厉地叫了一声。
时过境迁之后,再到这里来看,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落日楼头,断鸿声里。
当年还年轻,觉得人生在世,又要精忠报国,又要功业有成,这也放不下那也放不下。当初他还觉得要是有一天他真的落败了,失去了那鲜衣怒马的一切,他可能根本活不下去。
然而事实却并不是这样,等到他真的失去了一切,他却仍然活得好好的,而且是拼了命地活下去。
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活法。
“给。”翟子枫从后头递过来一杯茶,是刚泡好的,翟子枫专门只倒了七成,让他还有空地方用手捻着,免得被烫到,“等下需要我回避吗?”
祁安还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毕竟之前翟子枫是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挖出他的那么一点儿小秘密,于是有些纳闷儿道:“怎么了?”
“没怎么。”翟子枫扯着嘴角笑了笑,“这不是怕有些事我知道了你要杀人灭口嘛。”
祁安被他逗笑了,抿了口茶,莞尔道:“不用,你就在这。”
这么长时间以来,祁安不是不想坦诚,只是真的不敢,而事到如今……祁安想,管它呢,反正他不说透,剩下的就让翟子枫自己猜去好了。
差不多到了快要日落的时候,那人才急匆匆地赶来了,身上的肩甲都还没来得及退,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子肃杀气。
那人一进门,先是看到了翟子枫,猛地怔了一下,差点都把手按到刀上了,这才见祁安不急不忙地从屏风后头晃了出来。
那人看看翟子枫,又看看祁安,一下子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翟子枫看见那人的时候,也不由得一惊,但碍得祁安在旁边,愣是把表情给收拾了回去,装作一副从没见过的茫然模样。
这个人,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祁安却没有注意到翟子枫的这些小心思,冲着那人笑了笑:“弃文。”
常斌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都不禁愣了一下,看着他浑身的粗布衣服,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从前穿金戴银的小公子,如今却成了这幅江湖落拓的模样,常斌登时鼻头一酸,眼眶里的泪花再也忍不住地夺眶而出:“长宁……”
叫完这一声,常斌才发觉哪里不妥,瞥了眼翟子枫,又有些尴尬地看着祁安。
祁安笑道:“没事。”
常斌狐疑地皱了皱眉,只见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股子可疑的气息,那双眼睛长得太过诡异,可似乎丝毫不影响视觉,身上一条破烂褂子,怀里还揣着一条狗。
一条神情诡异的秃狗。
“可是……”
“真的没事,”祁安拍了拍他的肩,揽着他往矮桌边走,“坐吧。”
长宁?
翟子枫想,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常斌生得端端正正,两条剑眉显得他十足的英气,身材又高大,每次一这么盘腿坐在矮桌边都会让人觉得有些逼仄。
这壮汉看着祁安满脸的落拓样,一阵阵地长吁短叹,两条浓眉拧在一起,生生结了个黑疙瘩。
“哎呀,干嘛啊我这不还没死呢嘛。”祁安貌似爽朗地笑道,让翟子枫给常斌添了杯茶。
常斌满心郁结,看着那杯递过来的茶,赌气似的一口闷下,过了方才久别重逢的那点儿激动,常斌这才开始苦大仇深地数落起来:“我说你,让你去南疆你不去,你说你……”
常斌气得语塞,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什么来。祁安坐在他对面好整以暇地看着,又让翟子枫给他添了杯茶。
常斌气急道:“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祁安笑着,半开玩笑似地点头道:“是是是,是我不对。”
常斌一口恶气没出完,又补了一句:“我看你就是贱的!”
祁安乐了,心说这么久不见,这小子说话还是那么一针见血。
常斌出生的时候他家里人原本是希望他文韬武略,没想到只顾着武略了,却忘了文涛,看十页书能睡着三次,所以后来取字的时候干脆给他取了“弃文”俩字。
“你回北境到底要干嘛?”常斌问道,“你不要命了?”
☆、祁长宁
祁安乐了,心说这么久不见,这小子说话还是那么一针见血。
常斌出生的时候他家里人原本是希望他文韬武略,没想到只顾着武略了,却忘了文涛,看十页书能睡着三次,所以后来取字的时候干脆给他取了“弃文”俩字。
“你回北境到底要干嘛?”常斌问道,“你不要命了?”
“哪儿啊,”祁安笑了笑,“这不是为了金老爷子的事儿嘛。”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翟子枫的手猛地一颤,差点把杯子里的茶水给晃出来,脑门儿上直冒冷汗。
“金老爷子?”常斌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旁边儿坐着的翟子枫,突然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祁安苦笑了一下:“可不就是嘛。”
“当年那东西是你收拾的,我可不知道在哪儿。”常斌道,”但你要是缺人,我可以帮你。“
祁安晃了晃杯子的茶汤,笑道:“借人就不用了,疆线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要是还有余力,帮我盯着点儿城里的风声就行。”
若是有人察觉到了他的踪迹,也好让常斌提醒他一声。现在漠南原本属于祁安的各方人脉大部分都拢到了常斌的手里,在这北境也算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总好过祁安自己成天到晚提心吊胆。
“这个没问题。”常斌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又从怀里掏出一小方木瞎子:“这个,你要的。”
“多谢了。”祁安结果小匣子,打开一看,见里头放着一块儿形状怪异的玉石牌。
当年常斌帮祁安收拾了不少“遗物”,但后来祁安浪迹江湖,不能都带在身边,原本是要常斌要么卖了要么烧了,却没想到他居然一件不落地留到了现在。
常斌看着那小方木匣子,也不禁感叹道:“原本是要烧了的……”
但最后他还是不忍心,毕竟祁安给他留下的念想已经是丢一件少一件了。
祁安把小匣子合上攥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似地问道:“对了,你们那仗打得怎么样了?”
常斌想了想,道:“差不多快完了,匈奴人以为你不在,北疆就不行了。”
“你放心吧,北疆十二关一个没丢,单于的人已经快打完了。”常斌抬眼看着他,笑着笃定道:“你打回来的江山,兄弟们一定给你守住了。”
祁安愣了愣,心中不禁笑道,祁长宁啊祁长宁,亏你以前还总觉得天下没你不行,就算是这北疆,没了你也照样安定。
但是这样不也就放心了吗?
自己当年难得留下点儿有价值的东西,也总算是没有付诸东流,只是总觉得心里一阵空落落的。
他又和常斌随便聊了几句,只是常斌还有军务在身,不能耽搁太久,于是天黑了之后没多久就与他们告别了。
临走前常斌语重心长地对祁安说:“你都快三十的人了,不能这么浪荡一辈子,人还是得有个家。”
说着他又道:“真的,你就听我一回,去南疆落个根,我不管你在那边儿怎么过日子,但至少让兄弟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