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现在也不饿,看着清淡的粥没胃口。秦文宇只好收了手,将勺子丢回纸盒里,正准备数落一番,尚未开口就被对方打断。
“是你把我送到医务室的?”莫祁问。
“不然呢?我叫你几百声都不答应。”秦文宇把粥放在一边,指着他直言不讳,那小语气怨念得很:“我就在你旁边,结果你一把扑倒在别人的怀里。”
“别人?”莫祁的心跳了跳,“什么别人?”
“当时那里除了我,都是别人啊。一个男生,抱着你飞快地冲进医务室,多远的距离啊,他还能气不喘色不变的,换成我都不一定能行。”
“那人长什么样?”
“个子挺高,也挺好看的,反正就是很多女生都会喜欢的那种。”秦文宇不太会形容一个男生,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留了他的电话,我想你这么客气的一个人,等痊愈了肯定找想要好好感谢人家。”
……
输了三次液,一个星期不到就全好了。
晚上莫祁回到余香兰的住处,将自己关在房里,拿出那张纸条。
这几天他无数次把这张脆弱的纸条掐进手掌心。
他曾经害怕熟烂于心的十一位数字已经报废,所以连试探也不敢。如果这个号码不复存在,那他还拿什么来自己骗自己,其实还能和这个人有联系。
可是现在,他紧紧攥在手里的东西正告诉他,都还在,只要你打过去就能听见想念的声音,并且你有充分的借口来掩饰自己。
至于会不会难堪,该怎么收场,莫祁一概都考虑不了了,因为早在几天前第一次看到这张纸条时,熟悉的字迹就让他心里的洪水彻底破堤而出,泛滥,无法抗拒。
那短暂的几秒被他等成了漫长的世纪。
他听到有人接起了电话,听到对方以询问的语气“喂”了一声。
莫祁咬着被角,差点哭出来,松开手心才惊觉全是汗。
他有点后悔昏倒那天没有机会更明朗清晰地看到那人现在长成了什么模样,又是以怎样的姿态来面对这场再次相见。
只不过现在的莫祁又哪里知道,这场相遇并非偶然。
他只是很紧张,紧张到心如擂鼓,以至于忘了告诉对方他是谁。
“怎么不说话?”那头又问。
说什么呢?他本着一副感激的姿态,凭着理所当然的借口,才有了打电话的勇气,可他想问的每一个问题都与之无关。
他想问问叔叔阿姨好吗?你过得好吗?
在哪里读书呢?考上了哪所大学?读什么专业?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来找他的吗?如果不是,那是新交的朋友?还是相处的恋人呢?
他还想问,恨不恨呢?
听着那道一点也没变的温润柔和的嗓音,莫祁生出了一种无法纾解的情绪,眨了眨莫名泛酸的眼睛:“嗯。”
接着传来一声低笑:“莫祁?都上了大学,还是这么不会讲话吗?”
那声“莫祁”让原本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他吸了吸鼻子努力镇静,半天找回自己的声音,一如从前那样,低低叫了声:“顾谌岭。”
然后那头就沉默了。
夏日的夜晚依旧像个火炉,莫祁却涌上心灰意冷,他想,这个人果然是恨我了。
尽管这样,莫祁还是不舍得挂掉电话,牢牢把手机摁在耳边,用力挤压得耳廓都红了。
只是生怕错过对方丝毫的动静,哪怕是呼吸他也想听一听。因为和他正在通话的,不是照片上也不是脑海里的顾谌岭,不是那段被他偷偷收藏,又被他不小心弄丢的录音。
是鲜活的、不曾预料的、一直躲避着又十分想念着的人。
卧室里的时钟滴滴答答转动很久很久,他听见那个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以为,再也不会从你嘴里听到这三个字。”
第23章
顾谌岭接到莫祁电话时,心头跳了跳,随后漫开一股道不清的情绪,深究起来应该将之称为慰藉,这种慰藉足以盖过就在几个小时前被挂断的惶恐,让他觉得事情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然而就在电话被接通的下一秒,他知道了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因为他听见莫祁说:“顾谌岭,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
那头的声音很细很轻,顾谌岭的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听错了。脑子像卡顿了一样理解不过来,不要在一起,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地质问着:“是…分手的意思吗?”
“是,我们分开吧。”
顾谌岭从来听过这个人用这么肯定,这么坚决,又这么残忍的语气和他说话,或者说,说这句话。
如果此时的他能够细心一点,就能从莫祁的声音里听到绝望。
可惜他没有。
他只知道眼前的天和地、房屋和树木开始塌陷,窗外的漫天大雪变得空荡遥远,就连电话里的人也虚无缥缈得像一场幻觉。
只有那句“分开”是真真切切地在脑海里旋转,化作无数道余音缠绞心尖,剧烈到木然的疼痛从心底快速蔓延开来。
再次开口已然是苦涩而艰难:“既然是你希望的…莫祁,你希望的我自然满足你。”
成全你,永远是我的本能。
“那……再见。”莫祁说。
后来顾谌岭才知道,这是那个冬天莫祁留给他的最后告别。
接着从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他甚至没有来得及问一句为什么要分开,问问他还能不能像以前一样在十字路口等下去,还想问一问情人能不能再变回朋友继续形影不离……
等他回过神来,想要疯狂的、热烈地见一见这个人时,才后知后觉急切地冲下楼,拼命跑到莫祁的家,敲门,一声声叫着名字,可是又哪里还有人呢?
隔壁的阿姨探头来看,扯着嗓子喊:“小顾啊,别拍了,在你之前就来了个有钱人,大包小包把他接走了,你看看黑灯瞎火的哪有人,这个家啊恐怕不会住人喽!”
他愣了愣,想说阿姨你说什么胡话,他只是要和我分手,没说……没说不要和我做朋友。
掏出手机拨打电话,像要急力求证什么似的,动作难得有些毛躁。然后在万籁俱寂的夜晚,他听到手机里传来机械甜美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
顾谌岭涌上深深的无力感,那一刻,他觉得好累。
……
快至凌晨顾家父母才裹着厚重棉衣寻了过来,看见顾谌岭如同被人施了魔术一般,一动不动地坐在雪地里,脸色苍白可怖。
“岭岭。”顾母淌着泪,轻轻叫了声。此刻她的的孩子就像一块脆弱有裂痕的玻璃,仿佛稍稍用力一点就会变成碎片,再也完整不起来。
只是任两人怎么呼唤,呆呆坐着的人都没反应,直到触摸上那双已经僵硬得结了冰渣子的手才惊出一身冷汗。
如若不是感受到了那点从呼吸里冒出来的热气,他们几乎就要以为,他们的儿子…没了。
自此大病一场。
开学后整整一个月,顾谌岭都是在医院度过的。顾母急了,问医生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发烧,感冒,输液,吃了又吐,如此循环往复,被折磨得形容枯槁,这些不过都是小问题。
医生说,真正的症结所在,还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是顾谌岭知道什么呢?
前段时间云湘打电话来,告诉他莫祁转学了,也问他知不知道。
转学?谁?转去哪里?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云湘说,顾谌岭你别这样,你如果不喜欢他了,那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给谁看,要是还喜欢他,你真舍得让他看见你这副鬼样子?
顾谌岭说,舍得啊,只要他看得见。
同样夜不能寐的还有顾母,这个风华温婉的女人近来憔悴了很多:“怎么能那样呢,好好的一个人,一个晚上就没了人形。”
那个夜晚顾谌岭毫无生气的模样让她心悸,又忍不住把去找莫祁并且求他和顾谌岭分手的事讲给丈夫听,话中带了些许哽咽:“那个孩子什么都没说,只抱着我,就像小孩子撒娇一样,乖乖地叫了我阿姨,还说好喜欢我。”
她背对着男人吐露心事一般,唠唠叨叨自顾自说起来,脸上的神情隐藏在灯光的y-in影里:“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对我亲昵,想着这几年相处的感情有了结果,那时候差一点就要妥协了,心想两个孩子就这样也挺好,然后……”
然后她听见什么那个孩子怎么道歉的来着?
——阿姨,是我的错,我答应您。
竟有心如死灰的味道。
顾母回想着当时的情景,低头抹了眼泪,问:“如果让祁祁来看看儿子,会不会好一点。”
“行了,别哭了。”顾父让妻子面对自己,抽纸巾给她擦眼泪,听到她说这些事才有些明白过来真正的问题所在:“莫祁已经转学,不在这里了。”
这段时间顾母的心思全部放在顾谌岭身上,哪里去知道这些消息,这会儿听了却哭得更厉害,怔怔问道:“不在这里还能去哪里啊,他一个学生,无亲无故的,能去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