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晨霖拉着童远起来,无论如何,这人也大了他十几岁,算是长辈。
童远继续道:“老爷让我做这个管家,无非是去做个眼线。只可惜,我这个人,没个眼力见儿,不知道张府如今当家的,早就不是老爷了……”
“童管家……”方晨霖看着对方怅然的神色和眼角的浅纹,升起一丝怜悯。
“等少爷的婚礼结束,我就不是管家了……”童远苦笑着,“我想去南方,在宁城待了大半辈子,也该出去走走了。据说那边跟我们这边不一样,机会多点……”
后来童远再叨唠些什么,方晨霖没有再听进去。他只是突然发现,连童远这个年纪的人,都有勇气出去,而他却心甘情愿地守在张聿泓身边。
许家小姐进门的时候,是许昊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送过来的。
风雪中,张聿泓穿着暗红色的长袍站在张府的大门口,跟许晔看上去很登对。
婚礼的主角们一个个盛装华彩,坦然接受众人的艳羡。而方晨霖,一个不起眼的下人,只能作为故事里的配角,远远望着。
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躲到曾经的房间,偷偷地想把自己灌醉。他既开心张聿泓很快会有个血脉相承的子嗣,又难过夜夜与那人同床共枕的不是自己。
他不敢去想,张聿泓会像抱着他一样,抱着许晔,像亲吻他一样,亲吻许晔……张聿泓能给他的一切,许晔也会有,甚至更多。几杯酒下肚,满腹的惆怅又浓了几分。
陡然有人敲了几下门,喊着他的名字。他晃晃悠悠地去开门,见到来人后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许……许少?”
“找了你好久……”许昊笑嘻嘻地进屋,并没经过他的允许。
“……”
算是张府的亲家,方晨霖不敢怠慢,用袖口擦了擦因长期没人住而积了些浮灰的凳子。
“听说你也要成亲了?”
“什么?”方晨霖一头雾水。
许昊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道:“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我还有机会。”
方晨霖混混沌沌,也不知许昊何意,呆呆地看了许昊一会儿,“许爷,你每天活得真快活。”
=许昊一愣,自顾自地抢过他手里的酒壶,“快活个屁。”
方晨霖摇了摇头,声音软糯糯的,“想打人就打人还不快活吗?”
“你啊,真小气。”许昊手指在他额头轻轻弹了一下,“你也回抽我一鞭得了。”
方晨霖看着许昊,觉得对方实在是复杂得厉害——一会儿无情地刁难他,一会儿又坐在身边,老友般陪着他喝酒解闷。他低下头,依旧笑着说:“我小气吗?确实啊,没底气的人活得大气不起来。”
许昊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空气里倏然的宁静有点尴尬。
方晨霖不喜欢许昊,更谈不上熟悉。所以在张聿泓的大婚之夜,这个人跑到他房里,陪他喝酒这件事情显得异常诡异。
“你,到底找我做什么?”
许昊眯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说:“就看看你。”
“哦。”
“你难过吗?”
“什么?”
“张聿泓跟我妹妹成亲。”
方晨霖痴笑了两声,不知道如何作答。许昊也许知道些什么,他却不能坏了张聿泓的名声。“泓哥成亲,我很高兴。这是件……大喜事儿。”
他看了看怀中的表,这个时候,张聿泓定是跟许晔入了洞房。他喜欢的那个人正抱着别人,跟别人共同孕育子嗣。而他,只能作为旁观者,强颜欢笑地送上祝福。
不知道为什么,许昊突然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对方的手很大,也很暖和,他被揉着很舒服。他看了许昊一眼,突然觉得这个冷酷的军阀也有柔软的一面。
“许少……”
“叫我许昊。”
“许昊?”
“嗯。”
“你这个人真奇怪。”
“哪里怪了?”许昊还真就左右看了看自己。
方晨霖被逗笑了,“之前还像土匪一样,现在又这么平易近人。没准下一刻又掏出鞭子抽我了。”
“你……”许昊竟然露出内疚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又用戏谑的语气说话,“既然硬得不行,就来软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你!”方晨霖惊得起身。所以,之前的那个许昊不过是假象,肆意侮辱别人的许昊才是本质。
“许少请回吧,方某要休息了。”
许昊根本不理会,突然上前,用手指勾起他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声音低低的,不同于张聿泓的低沉,带着字正腔圆的磁力,“你觉得我在戏弄你?”
“不是吗?”
“我对你是认真的。”
许昊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太好笑了,方晨霖挣脱开手指的钳制,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眼泪都挤了出来。
“霖儿?”
他被这一声呼唤叫愣住了,愤愤地打断——“你凭什么这样叫我?我们一点也不熟!”
许昊动了动下颚,似是在忍着愤怒,片刻之后,只是磨着牙说:“我许昊愿意这么叫你,已经是你的福气了。”
“是吗?好像是的。许少您高高在上,而方某只是个下人。您愿意怎么叫,确实都是方某的福气。这真真是好大的一个福气呀。”方晨霖自嘲地笑了笑,退后了几步,“刚才定是我喝多了,多有冒犯,请许少不要介怀。”
“你……”许昊皱了皱眉,叹息了一声,口气软了下来,“那我叫你方晨霖好了,别生气了。”
“呵,我一个下人有什么资格生气?别人对我做任何事情,我都得欣然接受。方某这辈子就是这个贱命,我也认了……”真的喝多了,方晨霖越说越离谱,越说越激动。这口气在他胸口憋得太久,难过得发疯。
许昊也许是被他出格的话吓着了,又或者觉得他真的疯了,露出同情的表情,怜悯地把他搂在怀里。
方晨霖发疯一样挣扎,却怎么都挣脱不开对方有力的双臂。奋力过后,精疲力尽的他压抑着哭了好一会儿,背上一抽一抽,最后在许昊怀里睡着了。
酒真是个伟大的发明,张聿泓喝了很多,醉了总会成为逃避的借口。许晔是个优秀的姑娘,他做不到满嘴谎言地欣然面对。
酒醒时,已是正午,许晔正安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他。
“泓哥……”
“叫我张聿泓吧。”
“张聿泓?”
“嗯。”他揉了揉有点涨的太阳x_u_e,看了看陌生的新房和不熟悉的新娘。
许晔接受过新式教育,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传统女x_ing。她笑着跟张聿泓说她想办女子新学。
张聿泓笑着点头,让许晔去账房拿钱。
许晔摇了摇头,说她自己有嫁妆。
张聿泓没同意,还是让人拿了笔钱给她。
而后的好几天,他二人看上去相敬如宾,旁人都安心了许多。
张聿泓只在看账的时候见方晨霖,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什么多余的事情也没做。他不知道能不能像过去未婚的时候那样跟人亲近。虽然他清楚地记得方晨霖说过想要跟他在一起。但是他做不到心安理得。
大概过了一个月。他一直没有碰许晔,也没有找方晨霖。他总是很晚很晚回新房,直到许晔等不得了,才洗漱睡觉。
像往常一样,许晔已经背对着他睡着了。他这才脱了外衣,放轻了声响,蹑手蹑脚地钻进被子里。
“张聿泓。”
“嗯?”许晔没睡,她在等他。
许晔转身抱住他,软香的身体蹭着他的胸膛,“你不愿意碰我?”
“没有……”
“你不喜欢我?”
“……”
“我知道。”许晔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涓涓的溪水,“要不是我主动让娘拜托姑姑说亲,你根本不会跟我成亲。你是不是……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
“她是谁?”许晔顿了顿,“喜欢她就纳她为妾。”
张聿泓有点意外,小心推开怀里的人,“我不会纳妾,这对你不公平。”
“公平?你每天躲着我,对我就公平吗?”
“对不起。”
许晔冷哼了一声,再一次背对着他,蜷起身子,“到底什么样的女人,值得你这样?”
“许晔,我困了。”
“你在保护她?”
“就当没这个人……”
“你做得到没她这个人吗?”